谢修臣不由眼热。
他努力将头高昂，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沿着长满褶子的颧骨滑入脖颈。
刘泰赶紧掏出手帕跑进屋帮他擦掉。
谢紫英他们也走了进来。
见父亲哭得泣不成声，谢紫英按捺住满心酸涩，装作沉稳，安慰谢修臣：“爸，团圆的日子，你快别哭了。”
“妹妹跟两个孩子还在等着呢。”
乔福生去世十几年了，杨柳后来再婚过，喊她弟妹也不太合适。
所以谢紫英他们就管杨柳喊一声妹妹。
谢修臣抽走刘泰手里的帕子，揩干净眼泪跟鼻涕，又端起温茶喝了口，浸润喉咙。
做完这些，谢修臣方才抬头，笑吟吟地朝正门口四人招手：“孩子们，都进来坐。”
杨柳也成了‘老孩子’。
她走在中间，左边是乔隽，右边是乔卿，乔卿的旁边是宋宴辞。
杨柳带着一家子走进屋，站在正厅中央，朝着上方的老先生微微一弯腰，恭敬谦逊地问候他：“老爷子，我带着福生的孩子们回来看您了。”
一听到这话，谢修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差点决堤。
他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悲痛，这才望着杨柳一家三口，沉吟道：“福生走得突然，听说他走后不久，隽隽就心脏病发作。”
“是你卖了房子给隽隽治病，出院后，又带着两个孩子租房住。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孩子，杨柳啊，你真的很不容易。”
一句‘不容易’，便是对杨柳后来改嫁行为的包容跟理解。
杨柳听到这话，暗自松了口气。
谢修臣注意到杨柳一直僵硬挺着的背脊逐渐放松下来，就知道改嫁一事也是杨柳心里的包袱。
关于杨柳改嫁一事，谢家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批判她的对错，包括谢修臣。
他们身在富贵家庭，没有经历过那种连锅都揭不开的清苦日子。
他们也无法共情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母亲，要独自养大两个孩子有多困难。
本身，美貌对于普通女子就是一把双刃剑。
杨柳既要承受成年人社会带给她的骚乱和歧视，还要忧愁如何养大两个孩子。
在那种情况下，她想要找个信得过的男人结伴过日子，是很好理解的做法。
谢修臣朝杨柳和蔼地一笑，又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喊我一声爸，就当是成全我跟福生那孩子的缘分。”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叫我一声干爹。”
“不管怎么说，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谢修臣不会强人所难。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杨柳的手里。
杨柳和乔卿乔隽对视一眼，抬头朝谢老喊了声：“爸。”
听到这声爸，谢修臣笑得很欣慰。
“嗯。”
他这才看向孙子跟孙女。
“卿卿，隽隽，你俩走近点。”
乔卿和乔隽同时走上前，在谢修臣身旁的实木椅子上坐下。
谢紫英也起身将杨柳拉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近距离细瞧乔隽，谢修臣更觉得这小孙子和他长得神似，他一颗苍老的心涌出无尽慈爱来。
“爷爷。”这声爷爷 ，乔隽叫得有些不自然。
听到这声爷爷，谢修臣老眼又是一阵发烫。
他拉着乔卿和乔隽的手问东问西，问他们多大，问他们的理想抱负，问他们以后的打算...
宋宴辞坐在谢尧几兄弟身边，也被他们围起来询问个不停。
当然，负责问问题的人一直都是年纪最小的谢炘：“宋先生，你多大了？”
“宋先生，是你追的我姐姐，还是我姐姐追的你啊？”
“宋先生，你真的把宋氏家族都打包送进了天狱吗？”
“宋先生，你...”
总之，谢炘年纪最小，仗着年幼不懂事，替几个哥哥将他们心里最好奇的问题统统问了出来。
谢谦和谢尧虽然没有做声，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这群小子都是乔卿的堂兄堂弟，往后就都是他的舅子们。
宋宴辞也没瞒着，有问有答：“已满26岁。”
混血崽说话不知轻重，当着宋宴辞的面说：“这年龄差有点大啊。”
宋宴辞：“...”
大哥谢尧赶紧在旁边说：“大点好，知冷知热，也更懂得包容照顾咱们卿卿。”
“宋先生对卿卿而言，既是恋人，也是引路者，挺好的。”
宋宴辞看向谢尧。
这小子说话还算个人样。
见宋宴辞向自己看过来，谢尧赶紧自我介绍：“我叫谢尧，是他们几个的大哥。”
点点头，宋宴辞说：“我听卿卿说，你在京都法学院研究院念书，明年就要毕业了吧？”
谢尧汗颜，“是。”
谢志豪为谢尧制定的职业规划，是让他留在京都任职，先考京都法学院研究生，再考编上岸，加入京都公检法机构。
就算只能从基层做起，那也得先上岸。
谢尧已于去年成功考入京都法学研究院，今年一直在为十月份的考编做准备。
宋宴辞对谢尧的情况有了个基本的了解，他递给谢尧一张名片。
谢尧双手接过名片，低头就看到名片上写着‘聿墨’的名字。
“聿墨...”这名字好耳熟。
“聿墨的师娘，是京都法学院的院长。你回了京都，可以联系聿墨，让他为你跟王院长牵线搭桥。”
“如果你能得到王院长认可，从她手底下毕业，那含金量有多重，不用我多说吧。”
谢尧浑身一震。
王院长！
那是他们连见一面都困难的学术大佬。
如果能成为王院长的学生，顺利从她手底下毕业，他考编上岸后，就业前景那是一片光明。
谢尧郑重地向宋宴辞道谢：“宋先生，多谢你。”
“不客气。”宋宴辞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给你指了一条路，能不能加入王院长门下，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谢尧也不傻。
人脉才是最难求的。
宋宴辞给他指了这条路，就是动用了他的人脉，这都是需要他偿还的恩情。
这是一份大恩情，谢尧记下了。
谢志豪坐在一旁，听到了大儿子跟宋宴辞的谈话，他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心里早就掀起了波涛。
京都法学院那群学术大佬，最是难以结交。
就算是他，想要牵上王院长这条人脉都不容易，否则他早就替儿子打点好一切。
他做起来都棘手的事，宋宴辞一张名片就给办到了。
这就是京都世家子弟跟他们之间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