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柱。
一听到这故事的名字，台下便骚乱不断。
陆奶奶眸色波澜不惊，神色淡淡地看着高台，明知道谢文君是要搞事情，她却没有阻止对方的打算。
陆青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老母亲的身旁，贴在陆奶奶耳旁低语：“妈，谢文君恐怕要闹事，我这就派人将她请出去...”
说着陆青便朝宴厅角落候着的谢诚招了招手。
陆奶奶却按住陆青手臂，“先听听她的故事。”
陆青面露迟疑之色，“妈，谢文君心中对我有恨，不知道会编撰什么故事整蛊我，就这么放任她胡作非为，不妥。”
“她是知名大作家，不至于为了一个负心汉赔上自己的名誉。”陆奶奶不咸不淡地安慰陆青：“且听着。”
陆青：“...”
宋笙雅也拍了拍丈夫另一只胳膊，沉声说：“文君小姐这么多年都没有跟陆家撕破脸皮，想来也不会在今日这场合大闹。”
“先听听他的故事再说。”
陆青一向都听宋笙雅的话。
见母亲和妻子都这般说，陆青只能按捺下心里的忐忑，心惊胆战地听谢文君讲故事。
台上，谢文君像是一个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讲道：“曾有一座御湖城，城内有王陈两大家族。”
“后来，在历史动荡中，王氏家族在他们家主的带领下，一次次化险为夷，成为御湖城名门望族。而陈家因家主判断失误，导致家族势微，几乎没落。”
...
这故事背景听着就很耳熟。
谢文君影射的不正是谢家和陆家吗？
陆青也听出来了，他眉头皱了皱，不明白他们两家的故事，为何会牵扯到‘偷梁换柱’的剧情。
台上，谢文君讲完了故事背景，终于引入正题——
“43年前，御湖城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旧城拆迁，打造都市新城的行动。那可是个赚大钱的香饽饽，谁不眼馋？”
“没落的陈家公子，一直试图重振家族光辉。为此，王陈两家明争暗斗，都想拿下这拆迁改造工程的话语权。当然，最后这个改造工程还是落到了王家手里。”
“竞争失败，陈家主心灰意冷，便借酒消愁宿醉在外。翌日清早，他却听闻了一个噩耗。”
“原来，在他夜宿在外的这个晚上，他那怀孕八月的妻子为了找他，不小心摔跤流产，躺在小巷流血不止，直到凌晨被人发现才送往医院。”
“经过抢救，陈太太虽然保住了性命，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没能保住。”
听到这里，陆奶奶耷拉着苍老的眼皮，默默地拨动起手腕上的佛珠来。
而陆青和陆鸢兄妹，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陆奶奶。
因为这剧情，是真实发生在陆奶奶身上的往事。
早年间，父亲为了重振陆家，发誓要拿下拆迁项目。为此，他跟谢老处处针锋相对，根本无暇顾及有孕在身的妻子秦素。
秦素知道丈夫压力大，也没有因此埋怨他。
直到那天。
丈夫竞争失败，心灰意冷间，跑到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
秦素收到消息，想要前去酒吧劝他振作，回家休息。
可她肚子太大了，那晚又下着小雨，她刚走出院门，就摔在了屋外的巷子里。
那时，陆家还没重振昔日的光辉，小院里也没有保姆下人。
秦素躺在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血就那么流了三个多小时...
直到环卫工骑着自行车路过，看到晕倒的秦素，这才将她送到医院。
可太迟了。
秦素肚子里那对龙凤胎宝宝已经没了生命力。
这件事，是秦素心中一辈子的痛。
也是陆老爷子不敢回首的心病。
“陈家主赶到医院，得知爱妻差点死亡，他们的一双龙凤胎孩子也腹死胎中。”
“陈家主将这一切都推到了王家主身上，他认为是王家主步步紧逼，才害他一家人遭遇这些痛苦。”
讲到这里，谢文君忽然停顿了下，向宾客们抛了一个问题：“诸位贵客，不妨大胆猜猜，这位陈家主为了报复王家主，做了什么。”
场下宾客交头接耳起来。
厅内议论声络绎不绝，却没有人真的敢站起来回答谢文君的问题。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谢文君这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谢陆两家的家主。
为了报复谢修臣老爷子，已故的陆家老家主做了什么？
联想到故事的名字，大伙儿心里都萌生了一个念头。
偷梁换柱。
所以，陆家家主为了报复他们家老爷子，偷偷调包了谢家的孩子吗？
按照谢文君故事的时间线推断可知，这事发生时，陆青早就出生了。
而陆青跟谢文君只相差了两岁。
所以那个被掉包的孩子，要么是谢文君，要么就是...
一些聪明的宾客，眼神已经隐晦地看向了6号桌那边。
那边，坐着谢家四公子谢旭。
谢旭此刻也是如坐针毡。
因为他早就发现自己并非谢家亲生子了。
但他一直瞒着这件事，一直也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直到此刻，听到三姐这个故事，谢旭才意识到，也许谢家人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世真相。
“既然大家都猜不到，那还是由我来揭秘吧。”
“三年后，王家夫人怀上了第四胎，还不幸引发了并发症。王家主为了确保妻子安全，带着妻子前往外地一家权威的医院待产。”
“为了报复王家，陈家主暗中买通了那家医院的工作人员，在王家夫人生产当天，暗中将一抢劫犯的儿子跟王夫人的孩子调包！”
“抢劫犯的儿子成了王家尊贵的四公子，而王家真正的孩子却被陈家主送到了孤儿院！”
“可王家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对这个孩子悉心栽培。明明看出这孩子品行不端，也不曾放弃过他。”
“直到十多年后，那孩子翘课跑去电玩城打游戏，联系不上。王夫人担心那孩子被人绑架，慌里慌张跑出去找孩子，却遭遇抢匪劫杀身亡...”
听到这里，宴厅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刹那间，所有知道谢夫人去世真相的人，都朝谢旭投去了匪夷所思的眼神。
如此说来，这个谢旭其实并非谢家亲生子，他是抢劫犯的儿子！
他的养母为了找他，还惨被抢劫犯杀害！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谢文君所言都是真的，那陆家老爷子的做法也太卑鄙歹毒了吧！
“妈...”陆鸢嗓音都在颤抖。
她不安地握住陆奶奶的手臂，嗓音不稳地说：“文君姐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陆奶奶停下了拨弄佛珠的动作。
她合上双眼。
须臾，才悲叹道：“老陆临死前，才跟我忏悔他年轻时的所作所为。”
所以，陆奶奶是知情。
可她知情时，那位谢夫人已经去世几年了。
为了几个孩子着想，陆奶奶选择隐瞒了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哪知道，谢家人还是知道了真相。
听到陆奶奶这话，她的孩子们也都觉得荒唐。
陆青心里的父亲，一直都是正直忠厚的形象，他虽然是个刚愎自负的人，却很敬重跟仰慕自己的父亲。
但这一刻，父亲高大威武的形象全都碎了。
就在大家以为谢文君的故事该收尾时，却见谢文君摇了摇杯中酒水，仰头灌了下去。
她五指微张，那只酒杯应声落地，砸在舞台地砖上。
砰！
高脚杯四分五裂。
陆青心头一震，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谢文君的脸，却见谢文君不知何时红了双眼。
他不由愣住。
谢文君抓着话筒，凄楚地一勾唇，哽声道：“大家是不是都在想，这件事中，那个陈家主是最可恶的人？”
难道不是吗？
“陈家主的确可恶，但这故事里，还藏着一个更加丧心病狂的人。而此人，正是那个被掉包的抢劫犯之子！”
“此子在养母去世后，从父亲对他的态度中嗅到了不同寻常。随着年龄的长大，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身世...”
“没多久，那孩子就知道他并非王家子了。”
“大家知道，此子在知道真相后，是什么反应吗？”
大家都无声地注视着谢旭。
一时间，他们都想到了谢旭的那些荒唐浪荡行为。
在早就发现自己并非谢家亲生子后，谢旭一蹶不振，这才变成了一个纵情欢乐场，不学无术的纨绔？
但谢文君接下来透露的内幕，才是真正吓坏了他们。
谢文君说：“他怕东窗事发后会失去一切，于是，他处心积虑地找到了王夫人的亲生子。”
“并设计害死了他！”
现场哗然一片！
谢昭呆呆地看着谢旭，也不愿相信姑姑口中那个丧心病狂的养子，是眼前这个被他称呼了17年的父亲。
“...爸爸。”谢昭轻轻扯了扯谢旭的西装衣袖，哑声问他：“姑姑说的那个养子，是你吗？”
谢遇乔跟乔女士都像是傻了一样。
乔女士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的丈夫只是花心了些，废物了些。
而谢遇乔不敢相信的是，他的养父母是小镇上的疯子穷鬼，他的生父也是豪门的假少爷！
如果谢旭是个假少爷，那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道年轻而清冷的女声，从1号桌那边传开：“我想知道，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
众人闻声望过去，才看见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那位白裙子年轻美人。
她应该是宋宴辞的女友。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发问。
但她提出的问题，的确是许多宾客心中好奇的问题。
谢旭双眼死死盯着乔卿的脸。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丫头今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来给陆青祝寿的。
她是来替他那个早死的父亲讨债来了！
谢文君跟乔卿瑶瑶对望。
知道乔卿身份的她，此刻有些眼热。
“故事的结局啊...”
谢文君朝乔卿含泪一笑，她说：“早在王夫人去世不久，王家主便发现了四儿子并非亲生子的事。但他考虑到稚子无辜，本不打算对他赶尽杀绝。”
“可多年后，王家主意外发现亲生子并没有夭折，他在孤儿院活了下来，还结婚生子了，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他，却在人生最圆满的时候，被歹毒的养子推下楼坠亡了。”
“知道真相后，王家主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哭诉自己不该养虎为患。”
“最后的最后，王家主向警方报案了。”
谢文君刚说完这话，几名身穿便服的警员便推开了陆家宴厅的大门走了进来。
看见那些警员的身影，谢旭脚底生寒。
他下意识起身，想要从后门逃走。
才刚准备站起来，肩膀就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按住。
“谢先生，想去哪儿？”
谢旭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像墨团般漆黑的桃花眼。
“...宋，宋先生，我去趟厕所。”谢旭只觉得按着他的那只手，重若千万斤。
宋宴辞笑得很冷，他说：“屎尿都给我憋着，等会儿见了警察再拉。”
谢旭面如土色。
台上，谢文君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乔卿，她心碎地问道：“孩子，对这个结局，你可满意？”
乔卿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隔空敬谢文君：“有始有终，算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谢女士，我敬你一杯。”
可谢文君手里早就没了酒杯。
乔卿仰头干了那杯酒，转身走到宋宴辞身后。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她敲碎玻璃杯。
只见她手起手落，便将锋利的棱角径直插入谢旭的双眼。
“啊！”
谢旭的惨叫声吓得附近宾客纷纷起身逃窜。
李盛在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一阵后怕。
他下意识揽着儿子李暄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扶我去角落坐下，我腿有点软。”
被乔卿吓得。
李盛在想，他以前怎么会胆大包天到敢对乔卿起歹念的？
不愧是和宋宴辞谈情说爱的女子，够狠。
李暄赶紧扶着李盛去角落坐下，他一脸崇拜地看着行凶的乔卿，眼里直冒星星。
血液顺着谢旭的脸颊往下滚落，而那支酒杯还插在他的眼睛里。
乔卿按着酒杯，不断地往谢旭眼眶中挤压，她说：“我父亲从22层高的脚手架上坠下来时，双腿骨折变形，颅内出血，双眼外凸...”
“谢旭。”
乔卿低头贴在谢旭耳边说：“你这双腿，我先记在账上。等你刑满释放，我会亲自去接你...”
说完，乔卿这才松开谢旭，叫上宋宴辞：“辞哥，我们走。”
宋宴辞被这声辞哥刺激得不轻。
回过神来，才撇下所有人去追乔卿。
警方很快就带走了谢旭。
身为他的配偶，乔女士也被带走问话。
而作为掉包事件的另一个知情人，陆奶奶也被请过去一起问话了。
等人都被带走，谢文君还不忘对着话筒祝福陆青：“陆青，生日快乐。”
然后，她将话筒插回落地话筒架，就叫上谢昭一起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脸上扬着一抹惬意的淡笑，颇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潇洒。
报了仇，再笑一笑，这仇恨就算是化解了。
*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谢诚赶紧带着保镖一起将贵客们请走了。
宴厅里，一时间只剩下陆家自家人。
陆庭深走到母亲宋笙雅身边，恍恍惚惚地走着神。
须臾，他才抬起头来，望着姑姑和父亲，迟疑地说道：“乔卿是谢老爷子的亲孙女？”
陆鸢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身为女婿，蒋毅对岳父的滤镜没有妻子和大舅子那么深。
也因此，在得知岳父年轻时对谢家做的事，他倒是反应最淡的那个。
因为情绪波动不大，蒋毅也成了最理智的那个。
他说：“乔卿动手戳伤谢旭眼睛的时候，提到过她的父亲是从23楼坠楼身亡的。”
“再结合谢文君女士故事中的情节，不难看出她的父亲就是谢老爷子的四儿子，也就是被岳父送到孤儿院的那个孩子。”
说完，蒋毅问陆庭深：“听说乔卿当年为了庆生，给你买了一块名表，那名表花的就是她父亲的赔偿款。”
“她父亲是不是坠楼死的？”
陆庭深沉沉地点头，“...是。”
那就都对得上了。
宋笙雅扶着额头，她说：“先别说这些，赶紧联系律师，咱们去警局把母亲她老人家先领回来吧。”
*
另一边。
乔卿刚坐上劳斯莱斯，身后就传来谢文君的呼声：“卿卿！”
乔卿一只脚都踏上了车厢。
闻言，她收回那只脚，站定在车旁，侧身望向踩着高跟鞋急呼呼朝自己奔来的谢文君。
眼见谢文君刹不住车，乔卿适时伸手扶住对方手臂，“别急，崴了脚可麻烦了。”
谢文君深吸几口气，等呼吸恢复平缓，这才抓着乔卿胳膊，对她说：“卿卿，父亲并不知道你父亲还活着。”
“当初发现谢旭并非亲生子时，父亲就去医院问过受贿者，对方一口咬死说那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若父亲知道四弟还活着，他又怎么会放任不管了？卿卿，你爷爷不是故意纵容谢旭害死四弟的，他...”
“我知道。”乔卿声音温柔却很有力量感，她拍拍谢文君手臂，说：“你回去帮我转告老先生，就说改日我会带着乔隽和母亲去拜访他。”
“不过我弟弟在沈城办点事，得等几天才回来。”
“好好好！”谢文君忙应道：“我们都等着你，等你们一家三口回家。”
“行。”
乔卿转身就上了车。
看着他们的车开走，谢昭才上前扶住姑姑手臂。
“三姑。”
谢昭问谢文君：“乔卿真是爷爷的亲孙女？”
谢文君颔首：“是。”
“做过亲子鉴定了吗？”
“还没，但只要你见过乔隽那孩子，就知道这事不会错。”谢文君已经看过乔隽的照片，那孩子跟父亲年轻时，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再说。
谢旭处心积虑害死乔福生，就证明乔福生是他们的亲弟弟了。
“现在，就等乔卿姐弟同意配合你爷爷做个亲缘鉴定了。”
“昭昭。”谢文君抬头对谢昭一笑，她说：“谢旭自己都是个假少爷，你以后就别觉得对不起那个谢遇乔了。”
谢昭也有些唏嘘。
“走吧，先回家。”
“嗯。”
两人坐车离开时，在陆家庄园外的马路上碰到了步行回家的谢遇乔。
父母被警察带走了，谢遇乔又没驾照，他也没脸留在陆家那边被人看笑话，便灰溜溜地走路回家。
谢昭让司机靠边停车。
降下车窗，谢昭问谢遇乔：“你回哪儿？需要我们载你到市区吗？”
到了市区那边才好打车。
谢遇乔却觉得谢昭是在看他笑话，“谢昭，见我父亲被抓，他跟你一样都成了假少爷，你很得意是不是？”
谢昭：“...”
“怎么会一样呢？”谢昭面无表情地说：“他杀了真正的谢家四少爷，我可没杀你。”
谢遇乔一噎。
谢昭直接将车窗关上，对司机说：“走吧。”
谢文君倒是对谢昭高看了一眼，“你这嘴巴，今天倒是会说话了。”
谢昭莞尔。
“姑姑。”
谢昭靠着椅背，笑着说：“一想到乔卿会成为我姐姐，我就忍不住乐。”
“她真的很厉害。”
闻言，谢文君就说：“你怎么知道她很厉害？”
谢昭便将转学考试那天的事讲给谢文君听。
谢文君听完，也笑道：“是厉害，那孩子年纪不大，手腕倒是很强。”
聪慧狠辣的乔卿，一定会深得大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