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沈烬攥着那张泛黄的地图,指尖触到边缘被火烤过的焦痕——正是昨夜林怀远尸身旁那片残纸,不知何时被楚昭暗卫寻回。
纸角还沾着半滴未干的血,在她掌心洇开淡红的印记。
“到了。”楚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玄色大氅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玄铁剑的冷光。
沈烬抬眼,只见雾气中一座木屋轮廓渐显,朽坏的木门挂着半截铜铃,在风里发出沙哑的轻响。
门内传来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一位白发老者扶着门框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扫过,突然眯起:“焚心之气……好重。”他布满皱纹的手招了招,“进来吧,别站在风里喂蚊子。”
沈烬刚跨进门槛,鼻尖便窜进一股陈纸与艾草混合的气味。
靠墙的木架上堆着半人高的竹简,最顶层摆着个粗陶香炉,飘出的青烟在梁下结成蛛网般的纹路。
火精灵从她袖中钻出来,在烛火上打了个旋,声音比昨夜更轻:“主人,他身上有千年柏木的气息——是守书人。”
老者已从架顶抽出一卷暗黄的帛书,封面用朱砂写着“双生劫录”四字,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圆洞。
“你们要找的,应该是这个。”他将帛书摊在木桌上,烛火突然爆起三寸高的花,照出帛书上褪色的彩绘:一对帝后并肩而立,周身缠着赤焰锁链,女子手中托着团火焰,男子腰间的剑正抵住火焰中心。
沈烬的指尖刚触到帛书,腕间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痛——是烬火在共鸣。
她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浮起淡红的火焰纹路,与帛书上的锁链竟有几分相似。
“双魂共命,血火相牵;若欲断劫,必见真我。”她轻声念出旁注的小字,喉头发紧,“难道……我们不只是前世的债?”
楚昭的手指覆上她手背,体温透过薄茧传来。
他俯身凑近帛书,眼底翻涌着沈烬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被唤醒的记忆。
“我母妃临终前,曾说过‘赤焰锁双魂’。”他声音发哑,“原来这不是疯话。”
“哗啦——”
窗棂突然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
楚昭的剑已出鞘三寸,玄铁剑鸣与烛火噼啪声重叠。
沈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窗纸被戳破个小孔,一线幽光透进来,映出窗外一道黑影。
“小心!”火精灵尖叫着钻进沈烬发间。
几乎同时,木屋后墙轰然碎裂,碎石飞溅中,一道黑影如夜枭扑来,手中黑刃泛着幽蓝光芒,直取沈烬咽喉。
楚昭旋身挡在她身前,玄铁剑划出半轮寒月。
黑刃与剑刃相击,迸出一串火星,刺客却像没有骨头般侧转,脚尖点地掠过楚昭肩侧,黑刃改刺沈烬心口。
沈烬本能地抬掌,掌心腾起赤焰。
可这一次,火焰没有灼痛她的经脉,反而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涌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又听见楚昭的心跳,与她的节奏分毫不差。
他的剑势往左偏三寸,她便知下一击要护他左侧;他的呼吸沉了半拍,她的火焰便凝聚成盾,挡在他后背。
“昭!”她低喝一声,赤焰顺着他的剑脊窜上去,将玄铁剑裹成火蛇。
楚昭他手腕翻转,火蛇般的剑刃劈向刺客面门,沈烬的火焰同时从另一侧包抄,将刺客退路封死。
刺客终于变了脸色。
他旋身撞破窗户,消失在雾里,只留下半片染血的黑鳞面具,落在沈烬脚边。
楚昭收剑入鞘,转身握住沈烬发颤的手。
她掌心的火焰已退去,只余与他掌心相贴处,还留着交叠的温热。
“刚才……”她仰头看他,眼底映着烛火,“我们的心跳,是不是同频的?”
楚昭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强而有力的跳动透过锦缎传来,与她的脉搏撞出同一拍。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月光透过破窗洒在帛书上,“双魂共命”四个字被照得发亮,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沈烬与楚昭背靠背站定,她掌心的余温还未散去,楚昭的玄铁剑仍泛着冷光。
火精灵从她发间窜出,周身跃动着细碎的火星,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颤:“主人!你们刚才的力量——是双生共鸣!烬火与玄铁的气脉在你们之间连成了线,就像……就像两根被同一段琴谱牵引的琴弦!”
沈烬喉间的喘息还未平复,耳尖却因这句话发烫。
她望着楚昭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方才剑刃相击时,他手腕翻转的弧度与她火焰凝聚的方向分毫不差,仿佛两人的骨血里早刻着同一套章法。
“原来我们的力量……”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被烬火灼出的淡红纹路,“不只是各自的诅咒,而是彼此——”
“小心!”楚昭突然拽着她往旁一旋。
浓重的青雾从窗棂缝隙里涌进来,带着腐鼠般的腥气。
沈烬刚屏住呼吸,便见方才退去的黑影又贴在窗沿,面具下的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是夜影刺客特有的“笑杀”毒雾,沾衣即蚀骨,入目便攻心。
“闭气!”楚昭将她护在身后,玄铁剑横在两人之间,剑鸣震得毒雾荡开些许。
可沈烬的烬火却在此时躁动起来,火焰纹路从掌心往手臂攀爬,灼烧感中竟透出几分急切——像是要替她撕开这团迷雾。
“当——”
竹杖击地的脆响突然炸响。
古籍收藏家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侧,他枯瘦的手握着半截青竹杖,杖头刻着的八卦纹路正泛着幽光。
那声清鸣像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将毒雾割成碎片。
青雾散得极快,连刺客的身影都被卷得踉跄,撞断院外的老槐枝,消失在渐亮的天色里。
“夜影的狗鼻子比野狐还灵。”老者用竹杖拨了拨地上的黑鳞面具,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起来,“他们怕你们解开双生劫的真相,更怕你们的力量真正相融。”他转身从木架上抽出个油布包裹,将《双生劫录》小心裹好,“但真正的答案,不在这里。”
沈烬上前一步,袖中火焰因急切而跳动:“那在哪里?”
“镜渊。”老者的竹杖指向窗外重山,“千年前双生劫起时,帝后曾在镜渊立誓同生共死。那里的寒潭能照见三魂七魄,照见被忘川水淹没的因果。”他将油布包塞进沈烬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不过记住,镜渊照的从来不是别人——是你们自己。”
楚昭伸手按住沈烬微颤的手背。
他望着老者鬓角的白发,想起方才刺客出现时,老人连半步都没退,竹杖击地的手法与皇宫暗卫的“破瘴诀”如出一辙。
“前辈究竟是——”
“我只是个守书人。”老者打断他,转身走向堆满竹简的木架,佝偻的背影突然挺直,“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且去镜渊。若能活着回来……”他顿了顿,从架顶取下个青瓷瓶抛来,“这是千年柏露,能缓烬火反噬。”
沈烬接过瓷瓶,瓶身还带着老者掌心的温度。
她转头看向楚昭,见他正望着被刺客撞破的后墙,月光漏进来,在他眉间投下一片阴影。
“我们每一步都在揭开命运的真相。”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剑刃上的雪,“可越接近真相,越像在往命运的网里钻。”
沈烬伸手抚过他眉心的阴影。
她的指尖还带着烬火的余温,却比任何时候都稳:“那就让我来烧碎这张网。”她将油布包系在腰间,火焰纹路在腕间流转如活物,“前世的债,今生的劫,我沈烬从来只认自己的剑。”
火精灵从她袖中探出头,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忽然轻声道:“镜渊……是照心之处,还是囚魂之所?”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楚昭捡起地上的玄铁剑,剑刃映出沈烬泛红的眼尾——那是方才与他同频心跳时,因血脉共鸣而泛起的薄红。
老者的木屋在身后渐远,三个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触及山那边的镜渊。
沈烬摸了摸腰间的油布包,《双生劫录》的边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小腹。
她听见楚昭的脚步声就在身侧,与她的步点分毫不差。
风里有松涛声滚过来,像极了昨夜两人同频的心跳。
“到了镜渊,你说我们会看见什么?”她偏头问。
楚昭望着前方连绵的山影,嘴角勾起极淡的笑:“看见……我们欠彼此的,那场盛世。”
火精灵的低语被风卷走,散在通往镜渊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