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松脂火把噼啪炸开一粒火星,沈烬盯着巫女从鹿皮袋里取出的半根香。
那香身裹着暗纹,凑近了能闻到焦糊里渗着甜,像极了烬火灼烧时特有的气息。
\"这是梦引香,以九皇子心头血养了三年。\"巫女将香插在楚昭身侧的石缝里,枯瘦的手指在香头一弹,火星\"滋\"地窜起,\"你需用烬火引它,魂魄才能顺着香灰钻进他意识里。\"
沈烬喉结动了动。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火焰在发烫,那是烬火感知到同类气息的躁动。
楚昭的手还被她攥着,此刻正随着香雾缭绕微微发颤,像是在抗拒什么。
\"会有危险么?\"她声音发紧。
方才那残魂反噬时,楚昭替她挡下的黑气几乎要烧穿他的经脉,若这梦境里再藏着什么...
\"比残魂更狠的,是你们自己心里的劫。\"巫女退到洞壁阴影里,银发垂落遮住半张脸,\"他的梦由执念筑成,你若怕,现在还能退。\"
怕?
沈烬低头看向楚昭。
他眉心的黑气虽散了,眼下却浮着青灰,像被谁用墨笔重重抹过。
方才他强撑着清醒替她挡劫时,指节掐进她手腕的疼还在,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却在往下坠,凉得她心慌。
\"我进。\"她咬着唇,指尖腾起赤焰。
梦引香遇火即燃,青灰色的烟没有往上飘,反而像活物般钻进楚昭眉心。
沈烬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洞壁上的篝火变成流动的金河,楚昭的脸模糊成一片光影,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火海前。
红墙琉璃瓦正在崩裂,飞檐上的脊兽坠地时摔成碎片。
浓烟裹着焦糊味灌进鼻腔,沈烬踉跄两步,这才看清前方跪着的人。
玄色龙袍浸满血,少年帝王的手正托着白衣女子的后颈。
女子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血珠顺着剑刃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她的脸...分明是沈烬自己的模样,只是眼尾没有那道淡红泪痣,此刻却笑得比沈烬任何时候都温柔。
\"阿昭,你说等桃花开了,我们去西境看雪。\"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染血的手抚上少年眉骨,\"可西境的雪...是不是要等到来生才能看了?\"
少年浑身发抖,指腹一遍又一遍摩挲她冰凉的手背:\"不会的,阿璃,我这就带你去。\"他仰头对着天嘶喊,\"朕以帝王血起誓,若有来生,定护你周全!\"
沈烬的呼吸顿住了。
她认得这声音——是楚昭的,比现在更清冽些,却带着同样的破碎感。
前世的他额间还没有那道隐着的疤痕,此刻却因痛苦拧成一团,像被人用刀剜了心。
\"他们说你是昏君,说我是妖后。\"白衣女子咳了两声,血沫溅在少年衣襟上,\"可你分明是为了护我,才扛下所有骂名...阿昭,我不怪你...\"
话音未落,她的手从少年掌心滑落。
少年死死攥住那只手往自己心口按,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被血浸透,在火光里泛着暗哑的光:\"阿璃,阿璃——\"
\"这是前朝最后一日。\"火精灵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它的火焰比平时暗了许多,像被这火海浇湿了,\"你们是帝后,他为保你假传昏君之名,引权臣入瓮;你为护他替他挡了刺客的剑。
可等他杀尽叛臣,你已没了气息。\"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自己总以为,灭门之仇是这世上最痛的刺;却不知楚昭心里也扎着根刺,是他没护住的妻,是他说出口却没兑现的誓言。
\"所以他总躲着我?\"她喉咙发涩,\"因为我像极了他亡妻?\"
\"不。\"火精灵绕着她转了一圈,\"是因为你比她更像你自己。
他怕重蹈覆辙,怕再护不住你。\"
火海突然翻涌起来。
沈烬看见前世的少年帝王抱起那具尸体,在满地残骸里跪了整夜。
他的眼泪砸在她脸上,混着血珠,把她苍白的脸洗得更干净了些。
\"原来...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沈烬轻声说。
她忽然想起楚昭总在深夜对着月亮发呆,想起他每次替她挡劫时眼底的决绝——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冷漠,都是不敢触碰的温柔。
洞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梦引香的灰烬簌簌飘落。
沈烬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最后看见的,是前世少年帝王怀里的白衣女子缓缓闭上眼,而在梦境最深处的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正握着长剑,嘴角勾起冷笑。
梦境深处的阴影被火光撕开一道裂缝,玄色身影踏着碎瓦残垣走出。
萧景琰的剑尖挑开飘到面前的灰烬,剑锋上流转的冷光与沈烬掌心赤焰撞出细碎星火:“沈王妃看得可还尽兴?这前世的爱恨痴缠,不过是命运写好的戏本子。”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与梦境里火海同色的暗芒,“你以为能改写?当年她替他挡剑,如今你替他引劫——你们,从来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蠢货。”
沈烬的指尖在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前世画面刺痛的心脏正将滚烫的血往四肢百骸里灌。
她望着萧景琰腰间悬挂的玉牌——那是前世权臣萧氏一族的族徽,原来这局从千年前就布下了。
“所以你潜入他的梦,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她的声音裹着火焰的灼烧感,赤焰从掌心腾起,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火墙,“告诉你,这一世我沈烬,宁肯烧尽这具被诅咒的身子,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替我做决定!”
火墙骤然暴涨三尺,梦境里的红墙金瓦开始簌簌坠落。
沈烬听见骨骼发出细响,那是烬火反噬的征兆——每次动用全力,她的经脉便会像被火钳反复烙烫。
可这一次,她咬着牙将火焰又往上提了三分。
前世那具倒在血泊里的躯体突然浮现在眼前,白衣染血的女子望着少年帝王的眼神里没有不甘,只有不舍;而此刻的楚昭,正闭着眼睛躺在现实的山洞里,眉心还残留着方才替她挡劫时的黑气。
“你护不住他的。”萧景琰的剑突然刺入火墙,玄铁剑与火焰相触的瞬间迸出刺目火星,“当年他护不住皇后,今日你护不住王妃——”
“住口!”沈烬的尖叫混着火焰的爆鸣。
她看见梦境边缘开始崩塌,碎成金粉的宫阙里,前世少年帝王的身影正在消散。
这一次,她绝不让任何人再从她眼前消失。
她猛地抬手,烬火化作火链缠上萧景琰的手腕,“我偏要护!偏要让这宿命的破本子,在我沈烬手里——”
“撕个粉碎!”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梦境在剧烈震颤中彻底崩解,沈烬眼前的光突然被抽干,再恢复清明时,她正跪在楚昭身侧,掌心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一片被反噬灼烧出的焦痕。
洞外的月光从石缝漏进来,照在楚昭紧蹙的眉峰上——他醒了。
“你进过我的梦。”楚昭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壁。
他的手缓缓抬起来,指腹轻轻碰了碰沈烬眼下的泪痣——那是前世皇后没有的印记,“我梦见...有个穿玄色龙袍的傻子,抱着具尸体跪了整夜。”他的拇指抹过她脸上未干的泪,“后来那傻子听见有人说要撕了宿命,声音凶得像小兽。”
沈烬的眼泪又涌出来。
她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跳得急促:“那傻子现在还傻么?”
楚昭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掌心的焦痕,指腹轻轻碾过那片灼痛:“傻。”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傻到明知道会疼,还是想把这双手放在心尖上护着。”洞外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藏在发间的淡疤——前世他替皇后挡刺客时留下的,“我欠你一场盛世。”他声音低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这一次,我会还你。”
洞壁阴影里传来轻响。
巫女不知何时走到了洞口,月光在她银发上镀了层霜:“你们触到了宿命的核心。”她转身时,鹿皮袋里的梦引香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接下来每一步,都是刀尖上的舞。”她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要面对的,不只是敌人...还有——”
“还有我们自己。”沈烬接口。
她望着楚昭,看见他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不管是前世的劫,还是今生的难,我们一起走。”
巫女的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
她裹紧身上的粗布斗篷,身影渐渐融入夜色:“记住今日的话。”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洞外的竹林里。
沈烬这才察觉掌心的烬火在发烫——不是反噬的灼痛,而是某种危险逼近的预警。
她霍然转头看向洞口,夜风里隐约飘来铁锈味。
那是...血。
“有人来了。”她低声道,手指悄悄扣住腰间的匕首。
楚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竹影突然晃了晃。
他将沈烬往身后带了带,玄色衣摆扫过地上的梦引香灰:“谁?”
“夜影卫的味道。”沈烬的鼻尖动了动。
她记得林怀远的暗卫身上总带着一种特殊的熏香,用来掩盖血腥气——此刻那味道正顺着山风,像毒蛇吐信般,缓缓漫进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