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纱漫过青丘山巅,巫女提前三日便在此布下的净火祭坛在夜色中泛着幽光——十二根刻满火纹的玄铁柱围成半圆,中央的火盆里跳动着幽蓝火焰,那是用南海鲛人泪与极北玄冰草淬过的引火物。
沈烬站在祭坛中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此刻正贴着肌肤发烫,像在提醒她这场仪式的重量。
“王妃,时候到了。”巫女的声音裹着山风钻进耳中。
她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脸上的金色图腾随着唇瓣开合微微发亮,那是族中世代守护净火仪式的印记。
沈烬抬眼望向来时的方向,楚昭正踏着满地银霜走来,玄色王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玄铁剑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锋芒。
他走到她身侧,掌心覆上她手背,温度透过薄纱直抵心尖:“我陪着你。”
沈烬喉间一暖。
她原想独自承受这场风险——灵魂净化的仪式,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楚昭昨夜翻遍了太医院的古籍,又去请教了三位隐世高人,天快亮时守在她寝宫外,眼尾泛着青黑却目光灼灼:“我查过,净火仪式需要有人以命魂为引,稳住阵眼。你若敢死撑,我便掀了这祭坛。”
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像一根定海神针,将她翻涌的情绪渐渐压下。
沈烬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巫女:“开始吧。”
巫女双手结印,十二根玄铁柱同时腾起赤焰,火舌舔着夜空,将月光染成金红。
沈烬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烬火在沸腾,那些曾被她强行压制的火焰此刻像挣脱锁链的兽,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火精灵从她指尖跃出,化作一团跃动的金芒,绕着她飞旋三匝,然后没入她心口——那是在为她注入最后一丝纯净能量。
“以身为引,燃尽污浊。”巫女的咒语混着火焰噼啪声炸开,沈烬闭上眼,任由烬火从掌心喷涌而出。
赤金色的火焰包裹住她的身体,像一只浴火的凤凰,每一根火羽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她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团漆黑的诅咒在灼烧,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咬碎银牙。
可更清晰的,是楚昭站在身侧的存在感——他的呼吸声,他衣料摩擦的窸窣,甚至他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的触感。
“成功了?”巫女的声音突然带上惊惶。
沈烬猛地睁眼,却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正迅速被乌云笼罩,月光被撕成碎片。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从云端炸响,黑风怪的身影破云而出!
它比上次所见大了三倍有余,周身缠绕着漆黑的雾霭,猩红的竖瞳里翻涌着夜影的邪力——那是夜影将所有分身邪力都注入了这只怪物!
楚昭的玄铁剑几乎是瞬间出鞘。
剑光如银河倾泻,在黑风怪扑下的路径上划出一道金芒。
可这怪物的速度比从前快了十倍,锋利的前爪擦着楚昭左肩划过,在玄色王袍上撕开一道血口。
沈烬的心脏猛地一缩,烬火的控制出现刹那松动,灵魂深处的诅咒趁机反扑,痛得她眼前发黑。
“别分心!”火精灵的尖叫在识海炸响,“你若现在断了仪式,诅咒会直接啃食你的魂魄!”
沈烬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能看见楚昭的身影在黑风怪的攻击下不断腾挪,玄铁剑的光芒越来越弱——他为了保护她,竟连内力都不愿多用,生怕余波波及祭坛。
黑风怪的利爪再次袭来,这一次直取楚昭咽喉。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烬火突然暴涨三寸,赤金色的火舌如灵蛇般窜向空中,精准缠住黑风怪的前爪。
“小烬!”楚昭惊喊,却见沈烬额角渗出冷汗,原本金色的纹路此刻泛着妖异的红——那是诅咒反噬的迹象。
他旋身挥剑斩断黑风怪另一只利爪,趁机退到祭坛边缘,玄铁剑插入地面,周身腾起青色剑气护罩:“继续仪式!我撑得住!”
沈烬的牙齿几乎要咬碎。
她能感觉到灵魂在撕裂,诅咒像无数根细针,正从各个方向扎进她的识海。
可楚昭的剑气护罩在黑风怪的攻击下出现蛛网状裂痕,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在朝她笑:“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走完所有路。”
“以火为誓,以魂为证——”火精灵的咒语突然在她耳边炸响,沈烬猛地睁开眼,眼中映着赤金色的火焰。
她抬起双手,烬火如巨龙般直冲天际,将黑风怪的身影暂时逼退。
楚昭的剑气护罩“轰”地碎裂,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却仍举剑指向黑风怪。
“坚持住。”沈烬的声音带着血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等我净化完诅咒,我们一起……斩了这怪物。”
她闭上眼,将最后一丝意识集中在火精灵传授的咒语上。
灵魂深处的灼烧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可楚昭的呼吸声、剑刃破空声、黑风怪的嘶吼声,此刻都成了最清晰的锚点。
她默念着咒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碎灵魂里的黑暗。
而在祭坛外,楚昭擦了擦嘴角的血,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剑花。
黑风怪的嘶吼更近了,可他望着祭坛中央那团赤金色的火焰,眼中的笑意更浓——他的小烬,从来不会输。
黑风怪的利爪擦着楚昭后颈划过的瞬间,沈烬喉间的血沫终于绷不住,顺着下巴滴在玄铁祭坛上。
灼烧感从灵魂最深处翻涌而上,像有千万只火蚁啃噬着她的识海——这是诅咒最后一次反扑,也是她与烬火彻底共生的最后关卡。
\"稳住心火!\"火精灵的声音在识海炸成金芒,\"你体内的玉牌在发烫,那是你母亲用血脉为你铸的引!\"
沈烬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颈间玉牌。
冰凉的玉质此刻烫得惊人,却像一根烧红的银针,精准刺破她混沌的意识。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睛——同样是这样赤金色的火焰映在瞳孔里,女人将玉牌塞进她手心时说:\"这是沈家世代镇压烬火的魂引,等你能让它发烫时,便再也不必怕火焰反噬。\"
原来不是不必怕,是要与火焰同生。
沈烬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翻涌的烬火在蜕变——那些原本暴戾的火舌开始顺着她的筋脉流淌,像温顺的赤金溪流,每流经一处,便将诅咒留下的漆黑裂痕灼烧殆尽。
她咬着牙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唇瓣上的血珠随着话音溅在空气中,竟在月光下凝成一颗赤金血珠。
\"轰——\"
当沈烬睁开眼时,整个青丘山巅的空气都在震颤。
她眼底跃动的不再是紊乱的赤焰,而是两簇幽蓝的火核,宛如将银河揉碎了淬进火焰。
祭坛中央的幽蓝引火物突然爆成三丈高的烈焰龙卷,赤金与幽蓝在其中交织翻涌,像一条盘踞的火龙,张牙舞爪着冲向空中的黑风怪。
黑风怪发出濒死的嘶吼。
它周身的黑雾被火焰撕成碎片,露出底下嶙峋的骨相——原来这怪物竟是用百具童男童女的骸骨所铸,每根骨头上都刻着夜影教的诡纹。
沈烬的指尖轻轻一颤,烈焰龙卷骤然收缩成细针,精准刺入黑风怪眉心的骨缝。
\"嗷——\"
最后一声嘶吼戛然而止。
黑风怪的骸骨在火焰中化作齑粉,连半片骨渣都没剩下。
山风卷过祭坛,只余下几缕焦黑的烟雾,像极了夜影教那些邪术消散时的模样。
\"昭!\"
沈烬转身的动作几乎带倒祭坛边的玄铁柱。
她看见楚昭半跪在十步外的青石板上,玄色王袍前襟被鲜血浸透,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柄玄铁剑——剑刃已经崩了三道缺口,显然是硬接了黑风怪最后一击。
他的头垂着,发梢沾着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别过来!\"楚昭突然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却强撑着露出个笑,\"我只是...有点累。\"
沈烬却看见他右手背的血管都爆起青紫色,那是强行用内力压制伤势的痕迹。
她踉跄着扑过去,膝盖撞在他身侧的青石板上也不觉得疼,只伸手去碰他胸前的伤口:\"你明明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还要硬撑?\"
楚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滚烫,像是要把温度烙进她骨血里:\"你在祭坛中央时,我听见你母亲的声音了。\"他低笑一声,喉结滚动时带起一缕血沫,\"她说...沈家养的女儿,从来都是要被捧在心尖上疼的。\"
沈烬的呼吸一滞。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原来不是她记错了,是楚昭替她记着。
\"我疼你。\"楚昭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练剑时磨出来的,\"所以你疼的时候,我替你扛着;你要走的路,我替你劈平。\"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祭坛余烬的温度扑在两人身上。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烬火竟完全安静下来了。
她试着调动一丝火焰,指尖立刻腾起一簇幽蓝火苗,既不灼人,也不反噬,像一团会呼吸的活物。
\"成功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终于能控制烬火了。\"
楚昭望着她指尖的幽蓝火焰,眼底的阴霾似乎也被照亮了几分。
他伸手碰了碰那簇火焰,见它温顺地绕着他指尖打转,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以后...你想烧什么,我给你递火折子。\"
沈烬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她扶着他慢慢坐直,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的青石板上,用血迹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是太医院那位老院士教的止血咒,显然是他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画的。
\"傻不傻?\"她抽了抽鼻子,从袖中摸出南宫烬给的金疮药,\"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绑在寝宫里,用烬火烤你屁股。\"
楚昭低笑出声,却在她上药时猛地绷紧脊背。
他望着她垂落的发间那枚母亲留下的玉牌——此刻玉牌上的云纹正泛着淡淡的金光,与她眼底的幽蓝火焰交相辉映。
\"小烬。\"他突然认真起来,\"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沈烬的手顿在半空。
她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没有从前的冷硬,只有化不开的温柔。
山巅的月光落进他眸中,像撒了一把碎银,晃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好。\"她轻轻应了,将玉牌塞进他掌心,\"那这一世,你也不准一个人。\"
两人交握的手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时,一直沉默的巫女突然发出一声低叹。
沈烬转头望去,只见银发女巫站在祭坛边缘,原本金色的图腾此刻泛着暗紫。
她望着东南方的天际,那里有一丝极淡的黑气正在凝聚,像被风吹散的墨点。
\"怎么了?\"楚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空荡的夜空。
巫女没有回答。
她伸手接住一缕山风,掌心里的黑气瞬间被吹得无影无踪,可她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净火仪式能焚尽现世的诅咒,却焚不尽...宿命的业火。\"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沈烬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刚要追问,巫女却已转身收拾法坛,银发在夜风中翻涌如瀑:\"时候不早了,该下山了。\"
沈烬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向东南方的夜空。
那里依旧是朗朗明月,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隔着云层,静静凝视着她。
祭坛里的幽蓝火焰还在跳动。
沈烬松开楚昭的手,走到火盆边。
她伸手接住一缕火焰,这次它没有灼烧,反而像在撒娇似的蹭着她掌心。
\"以后,我们不会再被宿命牵着走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不管是业火还是劫数,我都会...亲手烧出一条路来。\"
楚昭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被火焰映亮的侧影。
月光、火光、还有她眼底的幽蓝,在他眼前交织成一幅画——他突然想起古籍里的一句话:双生劫,劫尽处,便是新生。
而此刻,他们的新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