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夜露沾湿了沈烬的绣鞋,竹影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楚昭转身时玄玉坠子晃动的裂痕还在眼前晃,她望着禁卫军火把渐远的方向,喉间那股铁锈味突然涌得更凶——方才他挡在她身前的姿势,和三年前在沈家火场里护着她的那个少年,重叠得几乎一模一样。
\"王妃?\"白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要奴婢扶您回去?\"
沈烬垂眸掩住眼底暗芒,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绣着的并蒂莲。
这是楚昭亲手设计的纹样,说是要\"与王妃共赏盛世\",可如今莲瓣边缘的金线都褪了色,倒像极了他们之间那些褪色的誓言。
她抬袖掩唇轻咳两声:\"本宫有些乏了,先回栖鸾殿。\"
回宫的路径要经过九曲回廊,沈烬的脚步刻意放得很慢。
夜风吹过她耳侧的珍珠坠子,发出细微的叮响——第三声轻响时,她在太湖石后猛地顿住,转身时袖中短刃已抵住身后人的咽喉。
\"好大的胆子,敢在宫里行刺王妃?\"她语调轻得像一片羽毛,刀刃却压得更深,\"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身形微颤,月光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沈烬瞳孔骤缩——这是林丞相府的暗卫!
她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往石墙上一撞,听着骨头错位的脆响,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摸出枚银针,在对方颈侧一弹。
\"这是南宫义兄新制的'蚀骨粉',\"她俯身贴近那人耳畔,\"三日后毒发时,你会觉得每根骨头都在被火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指尖在对方衣襟里一勾,摸出半块虎纹玉牌,\"若想解毒,明日子时去西市破庙,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那人痛得冷汗直冒,拼命点头。
沈烬松开手时,袖中又滑出一枚银针,不动声色地扎进石缝——这是给跟踪者的\"礼物\",若有人想顺着血迹追来,触到针上的散魂香,足够让他们在假山里绕上半个时辰。
楚昭回到御书房时,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他盯着案头那封匿名信,信上\"沈氏余孽意图弑君\"的字迹还未干透,可方才沈烬眼底的痛楚却比墨迹更清晰。
\"传白璃。\"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白璃进来时,裙角沾着些未拭净的竹屑。
楚昭想起方才在竹林里,她垂着的睫毛微微发抖的模样,突然开口:\"你都听见了?\"
白璃跪下来,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殿下与王妃的对话,奴婢一字未漏。\"
\"那你说,她是否真如信中所言?\"楚昭捏紧玄玉坠子,裂痕硌得掌心生疼。
白璃抬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奴婢在王妃房里见过一幅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沈家满门被屠那晚,有人冒死把她从火场里抱出来——那人身后背着半块玄玉,和殿下腰间这枚,纹路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双生劫。\"
楚昭的手猛然一颤,玄玉坠子\"当啷\"掉在案上。
白璃的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心里那些防备的壳。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沈烬每次用烬火时,指尖都会渗出血珠——原来她早把命交给他了,而他却还在怀疑。
第二日卯时,沈烬裹着月白斗篷出了宫。
她没乘软轿,只带了个小丫鬟,绕了三条街才拐进\"济生堂\"。
李大夫正在柜台后拨算盘,见她进来,手一抖,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王妃金安。\"李大夫哈着腰去捡算盘,额角的汗把鬓发都沾湿了,\"今日怎么亲自来......\"
\"李大夫的医术,本宫自然信得过。\"沈烬在竹椅上坐下,腕间银铃轻响,\"只是最近总梦见大火,醒了便心慌得厉害。
大夫可知,这京城最近传的'双生劫克死帝王'的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李大夫的手顿在半空,算盘珠\"骨碌碌\"滚到沈烬脚边。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都在发颤:\"王妃莫要信那些胡话......这脉......这脉相平和得很,许是最近累着了,老臣开几副安神的药。\"
沈烬盯着他颤抖的指尖,看着他把药方写得歪歪扭扭。
她接过药包时,故意\"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盏,在水渍里蘸了蘸,悄悄在桌角画了道火痕——这是南宫烬教她的暗语,意思是\"此人可疑\"。
与此同时,楚昭带着影卫潜入城南画坊。
断墙上爬满了枯藤,推开木门时,霉味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案几上,半幅诏书还摊在那儿,\"楚昭谋逆\"几个字墨迹未干,旁边堆着烧了一半的信笺。
\"什么人!\"楚昭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掠过梁上。
一个灰衣男子从房梁跃下,手里握着把淬毒的匕首。
两人交手不过三招,男子便破绽百出。
楚昭剑锋挑开他面纱,却见对方脸上布满烫伤的疤痕——这是林丞相豢养的\"死士\"!
男子见势不妙,将半幅诏书塞进火盆,转身撞破后窗逃走。
楚昭踢开火盆,从灰烬里捡出半张残纸,上面赫然写着\"沈氏余孽与萧景琰私通\"——和那封匿名信的笔迹,竟出自同一人!
沈烬从济生堂出来时,日头已爬过屋檐。
她让丫鬟先回宫,自己绕到西市,在成衣铺换了身粗布衣裳,又往脸上抹了层灰,这才摸进柳媒婆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院内却空无一人。
桌上散落着几味药材:曼陀罗籽、钩吻根、还有半块血竭。
沈烬蹲下身,指尖捏起一粒曼陀罗籽——南宫烬曾说过,把这三样按三比二比一的比例研磨,兑上活人血,能让人产生\"看见至亲惨死\"的幻觉。
\"柳媒婆最近总说'看见沈将军举刀砍她',\"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被人下了药。\"
她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把药材原样收进盒底夹层。
刚要离开,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沈烬闪身躲进柴房,透过门缝看见两个戴斗笠的人抬着口棺材进来——柳媒婆的尸体,就躺在棺材里。
夜色渐浓时,沈烬回到栖鸾殿。
她把今日收集的药材、李大夫的异常、还有林府暗卫的玉牌,统统摊在案上。
烛火映着她眼底的光,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烬火——原来所有线索都指向林怀远,那个表面慈祥的\"养父\",竟在暗中编织一张大网,要把她和楚昭都网进去。
\"去宣政殿。\"她取下鬓间的赤金步摇,这是楚昭送她的定情信物,\"本宫要和殿下商量......\"
\"王妃留步!\"
栖鸾殿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沈烬推开窗,看见宣政殿方向的灯笼连成一条线,却在殿门前被两排持戟的侍卫拦住。
为首的侍卫长抱了抱拳:\"殿下有令,今夜不见外客。\"
沈烬望着宣政殿漏出的灯光,指尖轻轻抚过步摇上的火焰纹路。
夜风卷着未散的焦糊味扑来,她忽然听见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接着是楚昭压抑的咳嗽——和三年前火场里,他护着她时的咳嗽声,一模一样。
她攥紧步摇,金饰硌得掌心发疼。
今晚的宣政殿,到底藏着什么不能见她的秘密?
沈烬的指尖还抵在窗沿上,宣政殿的朱漆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楚昭立在门内,玄色龙纹锦袍被夜风吹得翻卷,眉峰紧蹙如刀刻,眼底却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暗涌。
\"你今晚为何如此执着?\"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剑,可握在腰间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玄玉坠子——那道裂痕硌得他掌心生疼,像在提醒他什么。
沈烬抬眸,月光落进她眼底,把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都淬成了星火。
她松开攥得发红的掌心,赤金步摇在指间晃出细碎的光:\"因为我不想再被你的猜忌困住。\"她向前一步,绣鞋碾过青砖上的霜,\"林怀远的暗卫、柳媒婆的毒、李大夫的慌,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在算计你我。
若再各自为营......\"
\"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撕裂夜空,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沈烬话音未落,便见西南方向腾起一簇火光,映得半片天都是暗红。
\"藏书阁!\"侍卫长的声音带着惊惶,\"藏书阁走水了!\"
楚昭猛然转头,火势借着风势正往主殿窜,浓烟裹着焦糊味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伸手抓住沈烬的手腕,触到她腕间那串被汗浸透的银铃,突然想起白璃说的那幅画——当年火场里,也是这样一双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跟紧我。\"他拽着她往火场跑,玄玉坠子在两人之间摇晃,裂痕处竟渗出一丝极淡的金芒。
沈烬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颤,烬火顺着血脉往上涌,却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意外地安分下来。
藏书阁的火势比想象中凶猛,飞檐上的琉璃瓦噼啪炸裂,火星子像下雨般落下来。
沈烬望着那座被火舌吞噬的建筑,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济生堂桌角画的火痕——那是她留给南宫烬的暗语,而藏书阁,正是林怀远掌管的\"天下文枢\"。
\"殿下!\"影卫从浓烟里冲出来,脸上沾着黑灰,\"藏书阁第三层藏着当年先皇后的手札,还有......\"他看了眼沈烬,欲言又止。
楚昭的瞳孔骤缩。
沈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火舌正舔着第三层的雕花窗,窗棂上\"昭\"字的烫金匾额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那是楚昭未登基时,先皇后亲手题的。
\"退下。\"楚昭松开沈烬的手,解下外袍裹住她肩头,\"你留在这。\"
\"不。\"沈烬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烬火在她眼底翻涌,\"我帮你。\"她指尖轻轻点在他掌心,\"烬火遇双生劫,可破万火。\"
楚昭一怔,玄玉坠子突然发烫,裂痕处的金芒更盛了。
他望着沈烬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白璃说的那半块玄玉——原来从三年前火场开始,他们就注定要在这团火里,烧出个真相来。
火势还在疯涨,浓烟如墨云般冲上天际,将月亮都染成了血色。
藏书阁的飞檐在火中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轰然坠地的巨响里,沈烬的袖中滑出半块虎纹玉牌——和那日林府暗卫身上的,正好能拼成完整的\"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