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花
蜘蛛尾巷的空气永远混着煤烟和阴沟的馊味。姜皓月捏着裙角绕过一滩发绿的积水时，看见墙根下缩着个男孩。
他太瘦了，黑袍像偷来的大人衣服，空荡荡罩着细竹竿似的身子。领口磨得卷了边，露出的锁骨尖得能戳破皮肤。他没看别处，就盯着巷口那片稍微亮堂些的地方——莉莉·伊万斯正举着朵蒲公英，逗得她姐姐佩妮笑出一串银铃似的响。风把蒲公英的白绒吹过来，有一撮落在他乱蓬蓬的黑发上，他也没动，黑眼睛里像积着巷底的死水，凉得发沉。
“你好啊。”
姜皓月的声音惊得他猛地绷紧了背，像只被踩住尾巴的野猫。她小步挪过去，手里攥着朵刚从墙缝里摘的、皱巴巴的蓝铃花，花瓣上还沾着泥。
“我叫姜皓月。”她把花往前递了递，指尖因为紧张蜷了蜷，“你是斯内普吧？住在这巷子里的那个男孩，对不对？我看你盯着她们好久了……我们可以玩吗？这花很好看，我捎给你吧。”
男孩缓缓转过头，睫毛上沾着的灰被风吹得颤了颤。他的眼睛真黑，像浸在墨水里，扫过她手里的花时，淬出点冰碴似的冷意。“滚开。”
声音又哑又涩，像没上油的门轴在转。姜皓月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把花收回来。她看见他袖口磨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禾，还沾着块没洗干净的黑泥。
“她们在玩拍手游戏呢。”她没话找话，眼睛瞟向巷口——莉莉正笑着把蒲公英塞进佩妮手里，阳光落在她们发红的脸颊上，亮得晃眼，“我刚才想跟她们玩，她们说我不是这里的……”
“那你就该滚回你该待的地方。”男孩打断她，声音更冷了些。他的目光又落回莉莉身上，那死水似的眼睛里忽然漾开点细碎的光，像被石子投中，却又很快沉下去，变成更深的阴翳。
姜皓月忽然懂了。他不是不想玩，是不敢。就像巷口那片阳光，看着暖，却烫得他不敢靠近。
她把蓝铃花往他怀里塞：“拿着吧，这花不挑地方，墙缝里都能长。”
他猛地往后一躲，花掉在地上，沾了层厚厚的灰。他抬脚就想踩，却在看见她突然红了的眼眶时，动作顿住了。
“你干什么呀……”姜皓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蹲下去捡那朵花。花瓣被碾得扁了，蓝色褪成了灰扑扑的蔫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男孩抿紧了唇，没说话。他看着她用脏乎乎的小手把花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眼泪啪嗒掉在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巷口传来莉莉的笑声，像根细针，扎得空气都发疼。
“她们不跟你玩，我跟你玩啊。”姜皓月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还是把花往他面前送，“你看，还能看的……”
他忽然转身就跑，黑袍扫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哗啦的响。瘦得像根豆芽菜的背影跌跌撞撞，很快就拐进了巷子深处那栋破楼的阴影里，连个回头都没有。
姜皓月愣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朵烂掉的蓝铃花。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远处工厂的轰鸣，吹得她鼻尖发红。
她低头看着花，忽然觉得它像极了那个男孩。明明是好看的颜色，却被埋在泥里，连阳光都不敢碰。
那天下午，姜皓月在那栋破楼下站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巷子里的阴影越来越长，她才把那朵蓝铃花轻轻放在台阶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很久，那扇斑驳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沾着墨渍的小手伸出来，飞快地捡起那朵烂花，攥在手心，像攥着点快要熄灭的火星。
而那掌心的温度，后来成了他往后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能想起的、带着点暖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