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打帘进门时,见谢淮州正俯身捡地上的棋子。
他连忙上前,单膝跪地捡棋子:“大人歇着,我来捡吧。”
手中拿着棋盒的谢淮州直起腰,随手将棋盒搁在棋秤上,转身在临窗软榻上坐下,手肘搭着身旁小几,用掌心撑住涨疼的太阳穴。
别说是闲王元云岳,连他自己不也被崔四娘蛊惑了。
谢淮州压着心头的躁郁,扯了扯领口,对裴渡道:“别捡了,下去吧。”
裴渡起身,问:“崔四娘……要不要放了?”
谢淮州抬眼看向裴渡,撑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你对崔四娘的恻隐之心,未免太多了。”
“我是忧心闲王殿下的身子。”裴渡手中攥着棋子,“况且,崔四娘怎么说都是长公主的人,只要她不影响长公主的国政国策,罪不至死。”
见谢淮州不为所动,裴渡接着道:“再者,闲王殿下的性子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万一折腾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还得您收拾烂摊子。”
谢淮州闭了闭眼,想到崔四娘在牢中说的那句,与聪明人做对手,比和蠢人做对手好。
的确。
元云岳就是那个不够聪明的,万一捅出什么篓子,还得他来收拾残局。
况且,能在朝局平稳的情况下,借崔四娘的手除了翟鹤鸣,也算为长公主报仇了。
到时再杀崔四娘也不迟。
“放了吧。”谢淮州掐着眉心说,“告诉崔四娘,她的话有理,命且先存着。”
“是!”裴渡应声。
元扶妤从玄鹰卫狱出来时,京都暮鼓已敲响。
杨戬成跟在元扶妤身侧,跨出门槛:“我已经派人通知闲王殿下找到你的消息,闲王殿下今日去长公主府和谢淮州闹了一场,我猜谢淮州放人和这个也有关。”
柳眉来给杨戬成报信后,杨戬成便在玄鹰卫狱中,一间一间搜牢房。
为带走元扶妤,杨戬成还和裴渡的人动手,挂了彩。
好在裴渡来得及时,把人分开,将元扶妤放了。
元扶妤拎着衣摆刚走下玄鹰卫狱前石阶,杨戬成瞥见元扶妤发顶沾了狱中稻草,轻拽她手臂:“哎……等下!”
“嘶……”元扶妤倒吸一口凉气。
杨戬成这么一扯,牵动了元扶妤肩膀上的撞伤。
“你身上有伤?他们对你用刑了?”
杨戬成面色一变,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裴渡,正欲上前找裴渡算账,被元扶妤拉住。
她见杨戬成脸上有伤,道:“暮鼓已经响了,先同我回闲王府。”
杨戬成冷脸看了眼裴渡,转身将元扶妤头顶的稻草拿下,扶着元扶妤上了马车。
裴渡跨出玄鹰卫狱门,望着杨戬成护卫在元扶妤马车一侧离开的背影,沉沉吐息。
总觉得,往后京都不会那么太平了。
元云岳先元扶妤一步回了闲王府,在含元殿内焦急踱着步子等元扶妤回来。
京都暮鼓停止那刻,寻竹进门行礼道:“殿下,崔姑娘回来了。”
闻言,元云岳忙朝殿外走。
寻竹赶紧从婢仆手中接过风敞追在元云岳身后,为元云岳将风敞披上。
王府亮了灯的廊下,元扶妤一边往含元殿方向来,一边同身侧杨戬成说些什么,镇定自若的神态,与元云岳记忆中姐姐别无二致。
隔着冬雪,元云岳眼眶潮红,顾不上撑伞匆匆走下台阶,疾步朝元扶妤迎去。
“殿下!”寻竹举着伞追在元云岳身后,“小心地滑啊殿下!”
闻声,正从廊下台阶下来的元扶妤朝元云岳看去。
元云岳跑至元扶妤的面前,喘着粗气,望着她,眼眶生疼。
他当真是后怕极了。
生怕元扶妤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
“跑什么?”元扶妤替元云岳拢了拢风敞,“自己什么身子,心里没数?”
强忍着真真切切将元扶妤抱住才能踏实的惊悸,元云岳双手克制扣住元扶妤双臂:“受伤了吗?姓谢的有没有对你用刑?”
柳眉诧异回头和余云燕对视,两人眼底皆是惊诧。
这闲王是怎么了?
“我好着呢。”元扶妤回头对柳眉、余云燕和杨戬成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锦书……给杨戬成送些伤药。”
“是。”锦书应声。
元扶妤握住元云岳的手,与他一同踏入雪中,问:“你今日去谢淮州那里闹的时候,心口疼了?”
“没有……”元云岳从寻竹手中接过伞,撑在他和元扶妤头顶,两人携手往含元殿走,“我就是担心你,谢淮州心黑手狠,我怕他杀了你。”
“魏娘子安顿好了吗?”元扶妤问。
“嗯,也派人给虔诚送了信。”元云岳说。
柳眉将手臂搭在余云燕的肩膀上,凝视元云岳和元扶妤的背影道:“闲王除了和阿妤之外,我还没见过他和旁人这么好过!”
“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余云燕说。
“崔姑娘是商户,良贱不通婚,更何况闲王殿下是天潢贵胄。”杨戬成看向元扶妤的背影,“总不能……让崔姑娘做闲王的妾吧,崔姑娘那么骄傲一个人,不会答应的。”
柳眉闻言挑了挑眉朝杨戬成看了眼,唇角浅笑压不住,却什么都没说。
她伸手勾住余云燕的颈脖:“走,回去睡吧!”
在牢里待了一夜,元扶妤受不了身上那股子味道,沐浴后才觉舒坦了些。
元云岳与更衣后的元扶妤同坐在火炉前。
寻竹带婢仆跪在元扶妤身后,为长发披散的元扶妤绞干了头发。
这会儿婢仆正捧着元扶妤的长发动作轻柔在熏炉上方烘烤,寻竹手持齿距细密的玉栉为元扶妤篦头发。
屋内地龙烧得极旺,比含元殿更暖和些。
仆从端着热汤进来,元云岳伸手从朱漆方盘中捧起汤碗,递给元扶妤:“以后不管人手够不够,你身边护着的人都不能少!”
“做事若惜身,什么都做不成。”元扶妤喝了一口热汤,里面有她不喜的参片,便搁在一旁不愿再碰,“只要谋划的几件事都能办成,被关一夜也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