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酒泉的路,被他刻意绕开了一个岔口。
车子转向东南,驶向了定西。
罗盘的指针虽然死死地指向西北,但在那份决绝的指向下,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
那战栗指向的,正是张家川的方向。
仿佛在主菜上桌之前,必须先清理掉餐盘边的一只死苍蝇。
张家川的夜色,比金昌的戈壁更沉。
这里没有霓虹,只有稀疏的路灯,光线被浓重的湿气晕染开,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牲畜和某种香料的独特气味。
远处,一片连绵的建筑群蛰伏在夜幕里。
没有飞檐斗拱,而是浑圆的穹顶与高耸的唤拜塔,轮廓庄严而肃穆。
拱北。
伊斯兰教苏菲派的圣徒陵寝。
慕容澈将车停在土路尽头,熄了火。
整个世界瞬间沉寂下来,只剩下风穿过宣礼塔发出的,呜咽般的回响。
他推开车门,脚下是微湿的黄土。
月光惨白,给那些层层叠叠的绿色琉璃穹顶,镀上了一层尸蜡般的光泽。
本该是清净的圣地,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正在缓慢呼吸的坟墓。
就在那片建筑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一个。
是许多。
一道道黑影,比墨更纯粹,它们没有实体,贴着墙根,穿过拱门,在穹顶与地面之间无声地穿梭。
动作迅捷,带着一种非人的,捕食者般的流畅。
慕容澈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有靠近,只是倚着车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一阵压抑的低喝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循声望去。
在拱北建筑群外围的一片空地上,十几个人影正在忙碌。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防风冲锋衣,面容被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
他正指挥着手下,将一根根削尖的桃木桩,按照某种特定的方位,打入地下。
“快点。天亮之前,必须把‘锁龙阵’布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头儿,这地方的阴气也太重了,弟兄们的护身符都快顶不住了。”
一个队员的声音里透着胆怯。
“闭嘴。”
被称作头儿的男人冷斥道。
“记住,拱北里住着吃人的妖怪。我们是来替天行道的。”
端木归墟。
慕容澈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
驱魔界一个不大不小的“名门”,以行事霸道,手段酷烈着称。
号称所到之处,邪魔尽灭。
慕容澈的视线,却越过了那些闪烁着微弱符文灵光的桃木桩。
他看到了那些队员的脖子上。
每个人都挂着一个用红绳穿着的挂坠。
不是玉,不是银。
而是一枚泛着枯黄色的,兽牙。
那牙齿的形状扭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干裂河床般的纹路。
在月光下,透着一股邪异的质感。
旱魃的牙齿。
以至阳至旱之凶煞,来辟至阴至邪之鬼物。
以毒攻毒。
好一个替天行道。
慕容澈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掐灭了烟头,迈步向那群人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正在忙碌的队员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十几道警惕的目光瞬间将他锁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端木归墟缓缓转过身。
他终于走出了帽檐的阴影,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眼神锐利,像一头盘踞在巢穴里的鹰。
“阁下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审视。
“路过。”
慕容澈的回答简单而平静。
他停在桃木阵的外围,目光扫过那些队员脖子上的旱魃牙。
“这里要拆迁吗。搞这么大工程。”
端木归墟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身后的队员们,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器物上。
“这里有脏东西。”
端木归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普通人,不该来这里。”
“哦?”
慕容澈像是来了兴趣。
“有多脏。”
端木归墟向前踏了一步,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脏到,会吃人。”
慕容澈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对面所有人的心头都莫名一沉。
“我倒是觉得。”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端木归墟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时候,人比鬼,更喜欢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