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的粗糙颗粒,深深嵌进他的掌心。
刺骨的冷意,从地面传来,试图冻结他刚刚回温的血液。
远处大楼上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正无声地播放着口红广告,艳丽的红色与他嘴角的血色,构成了诡异的呼应。
这里是人间。
一个与刚才的杀戮场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冰冷的人间。
他撑着膝盖,摇晃着站起。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裂痛,铁锈味呛得他几欲作呕。
他必须去黄河。
那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着混乱的思绪,为他指明了唯一一个方向。
城市的夜风,卷着羊肉串的孜然味与劣质香水的味道,从巷口吹过。
慕容澈踉跄着,像一个深夜的醉汉,融入了城市的背景板。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这个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视而不见。
这种漠然,比凯撒的戏谑更让他感到寒冷。
他沿着街道,机械地走向记忆中黄河的方向。
穿过一条人声鼎沸的小吃街,油烟与喧嚣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举着手机,正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直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笑容刺痛了慕容澈的眼睛。
他别过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要逃离那份不属于他的温暖。
就在这时,他停住了。
城市的噪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沉闷的脉动,从不远处传来,与他怀中罗盘的颤动形成了共鸣。
他猛地抬头。
视线越过层叠的现代楼宇,落在了一座巍峨的古建筑上。
钟鼓楼。
它就静静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被无数霓虹灯光所包围,却透着一股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孤高与沉寂。
那不是幻觉。
扭曲的空气,在钟鼓楼的飞檐斗拱周围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涟漪。
古罗马军团沉重的脚步声,与若有似无的号角声,正从那里泄露出来。
时空重叠的中心,不是在空旷的河边。
而是在这座城市的“心脏”。
慕容澈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调转方向,朝着钟鼓楼,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跑起来。
越是靠近,那股时空的割裂感就越是强烈。
街边的路灯开始闪烁,光线在明亮的白光与昏黄的火把光影间疯狂切换。
一个穿着现代夹克的男人,与一个身披罗马战甲的虚影,擦肩而过,彼此却毫无察觉。
只有慕容澈,能同时看到这两个世界。
他冲上通往钟鼓楼的台阶,沉重的木门虚掩着,仿佛在等待他的到来。
推开门的瞬间,外界的喧嚣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与浓得化不开的阴冷。
楼内没有灯。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勉强照亮了通往顶楼的木制楼梯。
楼梯的扶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却有一个清晰的掌印,仿佛刚刚有人上去。
慕容澈握紧了怀中的罗盘,一步步向上走去。
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当他踏上顶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悬挂于楼中央的巨大青铜钟前。
月光下,那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长衫,身形颀长,却透着一股非人的阴柔。
他似乎察觉到了慕容澈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脸。
面具冰冷光滑,完美地贴合着脸部轮廓,只露出一只狭长的丹凤眼,与弧度优美的下巴。
“又来一个抢食的。”
那人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刻薄的冷意,在空旷的楼阁中回荡。
慕容澈瞳孔一缩。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与凯撒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凯撒的力量是灼热的,是侵略性的。
而这个人的力量,是阴冷的,是诡谲的,充满了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滚出去。”
那人,阴凌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或者,成为它的养料。”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将那张银色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
面具之下,不是脸。
而是一团涌动的,由无数张痛苦面孔纠缠而成的黑暗。
“嗡——”
刺耳的尖啸,直接在慕容澈的脑海中炸开。
那团黑暗从面具中喷涌而出,化作数不清的阴魂,带着无声的哀嚎,扑向慕容澈。
它们所过之处,木制的栏杆瞬间腐朽,化为齑粉。
这就是东方的力量?
不。
这是邪道。
慕容澈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面对这铺天盖地的阴魂,他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向前冲去,目标不是阴凌霄,而是那口巨大的青铜钟。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整个身体,重重撞向悬挂着巨钟的撞木。
“当——!”
一声古老,雄浑,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钟声,骤然响起。
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直接在每一个灵魂的深处,在每一寸空间中,同时震响。
钟声,与那隐约的罗马号角声,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共鸣。
扑到慕容澈面前的无数阴魂,在那钟声的震荡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被震碎,化作漫天的金色光点,缓缓消散。
阴凌霄那只露出的丹凤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他看着自己的核心面具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笼罩着整座城市的时空重叠区域,在这涤荡灵魂的钟声里,开始剧烈地晃动,崩溃。
古罗马角斗场的幻影,寸寸碎裂。
城市的霓虹,重新夺回了主导权。
一切,都在回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