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那令人作呕的腥甜尚未散尽,马不停蹄的疾驰,又将他带到了这偏僻的陇南王家寨。连人带马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村口,一株虬劲的老槐树兀自矗立,巨大的树冠几乎将整个村口都吞入阴影之中,遮蔽了半边天。风一过,满树槐花簌簌而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又诡异的香气。只是那香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极淡,却像根细针,悄悄刺入鼻腔。
慕容澈勒住马缰,目光被那槐树深深吸引。树干之上,密密麻麻挂着数十面褪色的傩面。青面獠牙,红发环眼,或狰狞,或诡笑,表情各异,栩栩如生。每一张傩面额头,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是统一的麻木表情,眼神像是被抽走了魂儿,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仿佛他们的魂魄,被强行钉死在了这些冰冷的面具之下,日夜替这些面具承受着风刀霜剑。
一股凉气自慕容澈的脚底板直冲脑门,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兰州城的惨状与此地诡异的景象,在他脑中交叠闪现,竟诡异地呼应起来。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老槐树的阴影中踱出,正是引路的村民南宫孤影。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毛。
“慕容公子,到了。”他的嗓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南宫孤影手中端着一个粗陶茶杯,杯中是新沏的槐花茶,热气腾腾,袅袅白雾中带着一丝甜香。
“路途劳顿,喝杯槐花茶解解乏。”
慕容澈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接过茶杯。一股淡淡的槐花清香沁入鼻端,似乎能驱散些许疲惫。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茶水上,映出浅淡的金色。
他本能地想喝一口,目光垂落,杯中的动作却骤然僵住。
茶水淡黄,几朵饱满的槐花漂浮其上,清雅宜人。然而,在那些槐花之间,赫然漂浮着几缕细小的、蜷曲的……东西。慕容澈定睛细看,那茶渣的形状,竟是一个个蜷缩扭曲的小人儿,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缺了腿,在微荡的茶水中载沉载浮,栩栩如生,却又死气沉沉。它们在微温的茶水中缓缓舒展,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攀着杯壁爬出来。
胃里那股在兰州城被强压下去的酸水猛地又顶了上来,喉头一阵滚动,险些当场失态。他面上不动声色,端着茶杯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强自镇定,抬眼看向南宫孤影。对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杯中之物再正常不过,甚至还带着一丝殷勤。
南宫孤影的身后,不远处,便是一座规模颇大的老宅。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带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只是那宅子门窗紧闭,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死气沉沉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蛰伏在村寨深处。
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聚阴堂。
这名字,让慕容澈的心猛地一沉。好一个聚阴堂!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紧闭的门扉下方,门槛与地面接壤的缝隙里,正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黏液缓缓渗出。与兰州城井盖下涌出的液体,何其相似!只是这里的黏液更为稀薄一些,颜色也更浅淡,仿佛被什么稀释过一般,却同样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再次钻入鼻孔。阳光下,那黏液拖曳出细长的、油腻的痕迹,缓慢地向外蔓延。
慕容澈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几滴茶水溅出,落在干燥的地面,瞬间渗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王家寨的诡异,与兰州城的邪祟,脱不了干系!
“南宫兄,”慕容澈的声音有些干涩,“这聚阴堂……是何名堂?寻常祠堂,可不会取这等名字。”
南宫孤影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些微波澜,却又迅速被更深的阴郁所覆盖。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
“慕容公子见笑了。这是……族中长辈定的名讳,据说是为了……聚拢阴德,福泽后人。”他的回答,依旧平静,只是那“聚拢阴德”四个字说得有些含糊。
聚拢阴德?用这种令人作呕的黑水,还有这诡异的茶?慕容澈心中冷笑,这王家寨的“阴德”,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他看着杯中那些依旧漂浮的“人形茶渣”,只觉得这槐花茶比黄连还要苦涩,比砒霜还要致命。
远处的槐树上,那些贴着照片的傩面,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此刻都活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他这个外来者,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闯入蛛网的飞蛾。
慕容澈将茶杯轻轻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并未饮用。“南宫兄,带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