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不再犹豫,河心那座孤零零的庙宇是他此刻唯一的焦点。独孤沧溟的虚影越来越淡,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噗通!”他砸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像一头巨兽瞬间吞没了慕容澈,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一颤,湿透的衣物沉重地贴在身上,拖拽着他下沉。一股浓烈的腥臭与腐朽气息混杂着水草的泥腥味,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让他几欲作呕。
远处,铁头龙王庙在朦胧月色下像个蹲伏的黑色巨兽,静默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哗啦啦——哗啦啦——”身后水声大作,尖锐而密集,越来越近。那些水猴子被青焰暂时逼退,此刻却已重整旗鼓,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这个闯入者。
慕容澈牙关紧咬,双臂在冰水中奋力交替划动。每一次推水,都感觉肌肉在撕裂,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换气都吸入呛人的水汽,混合着陇原深秋夜晚特有的那种刮骨寒风。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水猴子追近时搅起的浑浊水流,以及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比河水更浓郁的恶臭。
水下暗流比他预想的更加汹涌,一股股冰冷的潜流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拖向漆黑的河底深渊。
几只水猴子速度极快,已经追至身后不足数尺。它们在水中滑溜得像没有骨头的蛇,一对对猩红的眼珠在浑浊的河水中闪烁着令人心寒的贪婪光芒。
“嗤啦!”一只水猴子率先发难,锋利的爪子破开水面,带起几道白色的水线,直取慕容澈后心要害。
慕容澈头皮一炸,想也不想,猛地一个下潜。冰冷的河水没过头顶,那凌厉的爪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刮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几根头发被硬生生扯断。他甚至闻到了那爪子上令人作呕的腥气。
“呸!”慕容澈在水下吐出一口污水,不敢停留,拼命向前。又一只水猴子从侧面扑来,张开布满尖牙的嘴,他狼狈地一偏头,那东西的牙齿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留下几道血痕。
“这些鬼东西,比泥鳅还滑!”他暗骂一句,手上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筋疲力尽之际,指尖终于触到一片坚硬而湿滑的物体。是石阶!他心中一振,奋力向上,双手死死抠住长满滑腻青苔的石阶边缘,入手一片冰凉黏腻。
他刚将半个身子拖上石阶,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腥风扑面,数只水猴子已经“吱吱”尖叫着从水下蹿出,湿淋淋的身体带着一股恶臭,锋利的爪子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幽幽寒光,分上中下三路直取他的面门和胸腹。
慕容澈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庙宇石壁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剧痛。
他现在手无寸铁,唯一的依仗便是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面对这些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怪物,只能以命相搏。
一只水猴子动作尤为迅捷,绕到他身侧,猛地抱住了他的右大腿,布满黏液的身体紧紧缠住,张开腥臭的大嘴,尖利的牙齿“噗嗤”一声狠狠咬了下去!
“呃啊!”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慕容澈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倒吸一口凉气。他怒吼一声,左腿屈膝,用尽全身力气,脚跟狠狠踹向那水猴子的太阳穴。
“砰!”那水猴子被踹得怪叫一声,松开了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重重撞在早已残破不堪的庙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瘫软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但腿上被咬穿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裤腿。
慕容澈顾不得腿上的伤,一瘸一拐地踉跄着冲入庙内。一股浓郁的霉味、常年失修的腐朽味与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直冲他的脑门。
庙宇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败。正中供奉着一尊怒目圆睁的河神塑像,神像约莫一人多高,本应威严肃穆,此刻头部却诡异地歪向一旁,身上布满了厚厚的蛛网与灰尘,像披了件破烂的灰袍。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神像,最终定格在神像的基座上。那里,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赫然在目,孔洞边缘的石料颜色深暗,似乎曾被什么东西长期侵染。
镇魂钉,定然就是这里!
他心中一定,也顾不得其他水猴子随时可能冲进来,立刻在神像周围和供桌附近焦急地搜寻起来。供桌早已腐朽,轻轻一碰就簌簌掉下木屑。他伸手在积满厚厚灰尘的供桌底下摸索,指尖碰到一堆杂物,有碎裂的瓦片,还有些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枯骨。
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沉甸甸的物体。他心中一喜,用力将其从杂物中扒拉出来。
一枚约莫一尺来长,手腕粗细的铁钉出现在他手中。钉身遍布锈迹,呈暗红色,钉头宽大,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虽然其貌不扬,但握在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镇压之力便从钉身隐隐透出,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就是它!
“吱吱嘎嘎!”庙门被彻底撞开,残破的木板四下飞溅。数只水猴子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庙内的慕容澈,腐臭的气息瞬间变得浓烈刺鼻。它们发出威胁的低吼,涎水从尖牙间滴落,显然已将他视为囊中之物。
慕容澈看准神像基座上的孔洞,双手紧握锈迹斑斑的镇魂钉,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其对准孔洞,狠狠地按了下去!
“嗤——滋啦!”
镇魂钉与基座孔洞接触的刹那,爆发出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浸入冰水的剧烈声响,火花四溅!一股沛然莫御的雄浑力量自钉身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破败的庙宇。
一道耀眼的青黑色光芒以镇魂钉为中心骤然炸开,随即如水波般扩散,又在眨眼间收敛,没入钉身。
“吱嘎——呀——!”
那些已经扑到慕容澈身前,甚至爪子已经快要触及他衣衫的水猴子们,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完全僵直。它们脸上的狰狞与贪婪凝固,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
紧接着,它们身上缠绕的浓郁黑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散,露出了它们干瘪枯瘦、布满绿色黏液的丑陋本体。这些怪物发出一阵阵凄厉短促的尖叫,身体迅速萎缩、融化,最终化为一滩滩冒着黑烟的腥臭黑水,渗入地面,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庙宇内的恶臭顷刻间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庙外的黄河水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浑浊不堪、暗流汹涌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沉淀、变得清澈。月光穿透澄净的水面,温柔地照亮了河底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空气中弥漫的腥臭与腐朽气息被一股清新的水草香气所取代,沁人心脾。
庙宇外,那由婚契燃烧而成的青绿火光依旧摇曳。火光中,独孤沧溟那悲戚的虚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同样模糊的男性魂魄。两道虚影紧紧相拥,独孤沧溟脸上那化不开的哀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浅淡微笑。他们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最终在晨曦前的微风中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黄河岸边的渡口,原本空寂无人的地方,此刻竟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数十道虚幻的人影。他们起初茫然四顾,眼神空洞,但很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齐齐转向河心庙宇的方向,深深地弯腰作揖。这一揖之后,他们的身影也如同晨雾般缓缓消散,彻底融入了黎明前的夜色。这些,都是被水猴子拖拽入河底,不得解脱的亡魂。
“罪孽啊!都是老夫的罪孽啊!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离魂啊!”
司徒朔瘫跪在冰冷的渡口石板上,老泪纵横,涕泗横流。他用额头一下下地用力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已头破血流。他声音嘶哑地哭喊着,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
“老夫……老夫鬼迷心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子嗣,竟……竟冒用了亡妻拓跋离魂的名义,去结那不该存在的阴婚……后来,又听信了那江湖术士的谗言,说……说拔掉龙王庙里的镇魂钉,便能聚拢阴气,助我……助我达成心愿……我……我利欲熏心,猪油蒙了心啊!我拔了它,我亲手拔了它!这才引得河伯震怒,邪祟横行,害了这么多人……都是我的错!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他的哭喊声在寂静的河岸上显得格外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每一声都像是在控诉自己的愚蠢与贪婪。
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悄然显露,随即迅速扩大,驱散了笼罩黄河两岸的沉沉阴霾。第一缕带着暖意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恢复了清澈的河面上,金光点点,波光粼粼,一片安宁祥和,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噩梦。
慕容澈浑身湿透,右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疲惫地靠在庙宇冰冷的石柱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一同袭来,让他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庙外恢复平静的黄河,心中百感交集。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索着取出了那枚家传的青铜罗盘。入手冰凉,他低头看去,却不由得一怔。
罗盘的指针,那根原本永远坚定指向正北的磁针,此刻竟纹丝不动,仿佛被什么力量凝固住了一般。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在那凝固的指针尖端,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道细微却异常鲜明的血色痕迹。那血痕细如发丝,却红得刺眼,顽固地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遥远的西北。
敦煌。
慕容澈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里,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这黄河边的祸事刚刚了结,新的谜团却已悄然浮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并非来自河水的冰冷,而是源于对未知的深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