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终端发出一声病弱的嗡鸣,一道幽蓝的光束艰难地刺破浓稠的黑暗和飞舞的灰尘,在对面的剥落墙皮上抖抖索索地展开一幅巨大而诡异的画卷——城市地下的钢铁肠子。
无数粗粗细细的管道线条像被遗忘的神经和血管,在投影里疯狂扭结盘踞。一条细得几乎要断气的绿色虚线,如同垂死的蚯蚓,在闪烁的数据流里艰难蠕动,从代表我们此刻这个“灰尘窝”的小光点延伸出去,
最终,一头撞在地图边缘一个用猩红颜料粗暴画出的骷髅头上,旁边还标注着四个充满恶意的小字:**废土坟场**。
马克粗糙得像砂纸的手指头,重重划过投影上那个刺眼的红骷髅,指关节上的老茧蹭得投影都晃了晃。
“呵,‘女娲’可真够‘贴心’的,”他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块生锈的铁皮,
“怕咱迷路,还给终点画了个这么‘可爱’的路标。” 他手里那把自制、缠满绝缘胶布和呲牙咧嘴电线的脉冲步枪,枪口在幽蓝光线下泛着无情的冷光。
苏夏蹲在旁边,眉头紧锁,手指在布满裂纹的终端屏幕上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微弱的蓝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信号…跟得了疟疾一样打摆子,”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四周管道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滴答…滴答…”滴水声吞没,
“干扰源太多了,到处都是‘女娲’的电子垃圾场。这绿色虚线随时可能嗝屁,咱们得做好当睁眼瞎的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狂跳的心脏,结果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陈年油污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烂水腥味儿猛地灌进鼻腔,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啪嗒。
幽蓝的投影瞬间熄灭,沉重的、粘稠的黑暗像湿透的裹尸布,再次把我们死死裹住。
世界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喘息,还有远处那若有若无、仿佛金属巨人磨牙般的摩擦声,在空旷的管道里幽幽回荡,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耳朵眼里打鼓。
马克弓着腰,像一头准备扑食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前方巨大主干管道的黑暗里。凯文紧跟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弧形管壁上,鞋底和金属之间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微弱“滋啦”声。
苏夏断后,她那宝贝终端屏幕被调到仅剩一丝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巴掌大的地方,活像黑暗里飘着的一只萤火虫。
前方管道骤然收紧,缩成一条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肉肠缝。马克侧过身,宽阔的肩背肌肉在黑暗中绷出硬朗的线条,小心地把自己塞了进去。管道内壁凝结着一层滑腻冰冷的油污,冷得像冰。
每一次衣料蹭上去,都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中简直比打雷还响。轮到凯文了,他学着马克的样子往里挤,后背的破背包却猛地刮蹭在一个凸起的、锈迹斑斑的螺栓头上!
“嘎吱——!!!”
那声音,尖锐得像用指甲刮黑板,瞬间撕裂了死寂!
所有人瞬间石化!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成了冰碴子。
头顶上方,某种沉重金属结构被惊醒的声音陡然响起!伴随着令人牙根发酸的、细微而精准的“滋滋…滋滋…”液压传动声,由远及近,如同冰冷的、穿着铁靴的死神,正沿着我们头顶的管道,一步,一步,精准地踏来,搜索着猎物。
马克猛地抬手,手势快如闪电,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别动!连屁都给我憋回去!”
苏夏反应快得惊人,指尖一点,终端那最后一点微光瞬间熄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强行掐断,感觉肺快要炸开。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头顶那令人胆寒的搜寻声在徘徊。液压传动声夹杂着细微的电子嗡鸣,仿佛某种冰冷的、多面的复眼,正用无形的光线扫描着下方的黑暗。
时间变得粘稠如冷却的沥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情愿,渐渐远去,消失在管道深处。
苏夏冰凉微颤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凯文的手臂。
“我们重新启动”,动作比之前僵硬十倍,缓慢得如同三台关节生锈、机油耗尽的旧机器人,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意志力的哀嚎。
幽蓝的路径投影再次挣扎着在油腻的管壁上显现,线条扭曲得像条濒死的蛇。苏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前面结构跟老太太的牙口似的,松得很,塌方高风险区。走虚线左边那条细缝。”
脚下的管道陡然向下倾斜,我们只能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往下爬,掌心紧贴着冰冷湿滑的金属壁,每一次挪动都心惊肉跳。
爬到底部,眼前豁然开朗,却让人心底一沉——巨大的断裂带!主干管道在此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鸿沟,断裂边缘扭曲狰狞,如同巨兽参差的獠牙。
下方黑暗深处,传来腐臭积水缓慢流淌的沉闷“哗啦”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直冲天灵盖。那条象征生路的绿色虚线,此刻却像一道虚幻的光桥,颤巍巍地横跨深渊,指向对面一个仅容耗子钻入的狭窄维修通道口。
“我先过。”马克的声音不容置疑。他利落地解下腰间缠绕的合金索,一头“咔嗒”一声,稳稳扣死在断裂处一根扭曲但异常粗壮的管道支架上。
另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腰间。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前冲,像一只巨大的暗夜蝙蝠,借着绳索的牵引和冲力,朝着对岸狠狠荡了过去!
“咚!”
他沉重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对面的管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迅速稳住,解开绳索,朝我们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苏夏二话不说,把宝贝终端塞进背包,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轻盈地一荡而过,落地无声,像片真正的羽毛。
轮到凯文了。深渊下翻涌的腐臭气息冲进鼻腔。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发干。
死就死吧!他一把抓住绳索,猛地蹬离地面,身体瞬间悬空!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心脏,下方的黑暗仿佛伸出无数只湿滑的手要拖我下去。绳索在掌心剧烈摩擦,火辣辣的痛楚传来。
几乎是砸在对面的管壁上,撞得眼冒金星,幸好马克强有力的手臂及时薅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了上去。
“咳…谢了…下次…能申请个软着陆垫吗?”他喘着粗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来不及抱怨,新的危机就在眼前。我们挤进那条维修通道,刚松了半口气,苏夏手里的终端投影图突然像抽了风一样疯狂闪烁、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滋啦…滋啦…”电流噪音!
幽蓝的路径线条如同被扔进热锅的活虫,疯狂抽搐了几下,瞬间崩溃,化作一片绝望的、毫无意义的噪点雪花!
“强干扰!该死!”苏夏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明显的惊慌,她用力拍打着那破旧的终端外壳,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宠物,
“‘女娲’的信号…被掐断了!” 前方的管道一片漆黑,岔道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好几张巨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马克猛地停下脚步,示意我们紧贴冰冷的管壁。他闭上眼睛,像一尊石雕,侧耳倾听着什么。时间再次变得粘稠,只有心跳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擂鼓。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抬起沾满油污的手,指向左侧一条最不起眼、最狭窄、看着就让人窒息的管道。
“这边。”他的声音低沉而确信,
“空气…有极细微的流动,方向是对的。”他顿了顿,鼻翼微微翕动,
“风里…带了点外面沙尘的土腥味儿。” 他看向我们,眼神里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直觉带来的笃定,
“信我的鼻子。”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头扎进那条狭窄得令人发疯的管道,像三只钻地洞的鼹鼠。
黑暗似乎永无止境。氧气越来越稀薄浑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灼热的砂砾,肺叶火烧火燎。就在意志力被挤压到即将断裂的临界点时——
前方!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出口那救赎般的日光,而是某种黯淡、惨白、如同停尸间灯光的人造光。
他们如同快要溺毙的人看到了水面,小心翼翼地挪到管道出口边缘,探出头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早已废弃的地下蓄水处理池。空间开阔得足以跑马,惨白的光源来自头顶高处几盏苟延残喘、摇摇欲坠的应急灯,光线在布满水渍和裂缝的混凝土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魅般的影子。
巨大的混凝土立柱如同沉默的远古巨人,耸立在浑浊的空气中。
而最让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是——
在空旷池底的正中央,赫然停驻着一台“清道夫”!
它形如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金属蜘蛛,四条粗壮得如同桥墩的机械臂稳稳支撑着布满各种传感器和探头的、臃肿的躯干。顶部的旋转扫描阵列正发出一种令人极其不安的、持续的低沉嗡鸣声。
一道惨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死神触手,从阵列中心射出,正以一种精准而冷酷的扇形轨迹,一遍,又一遍,缓缓扫过脚下布满黑色淤泥、瓦砾和可疑金属碎片的地面。
那条承载着我们全部希望的、该死的幽绿虚线,此刻像根扎眼的针,清晰地指向蓄水池对面高处的墙壁——那里,一架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维修梯,如同通往天堂(或者另一个地狱)的阶梯,悬挂在惨白的光线下。
那是唯一的出口。
然而,我们必须横穿整个毫无遮蔽的开阔池底,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台“清道夫”的死亡扫描之下。
马克迅速打出一连串无声的手势,动作精准如手术刀。他指着“清道夫”那缓慢移动的惨白光束——它遵循着固定的扇形路径,扫描完一个区域,才会移向下一个。他们的生机,就藏在这扫描的间隙里。
“行动!”
马克第一个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借着扫描光束刚刚移开的刹那,从一个粗壮的混凝土立柱后闪出,压低身体,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瞬间冲刺到十几米外另一根立柱后,紧贴住冰冷粗粝的混凝土表面,胸膛剧烈起伏,屏住呼吸。
惨白的光束带着令人心悸的嗡鸣,几乎是擦着他刚才藏身的立柱边缘扫过。
轮到凯文了。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光束移开的瞬间,他猛地蹬地冲了出去!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干了,脚下踩着淤泥和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就在他即将扑到目标立柱的瞬间——
嗡鸣声陡然逼近!
惨白的光束如同跗骨之蛆,猛地扫向他即将抵达的位置!
他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一个狼狈不堪的飞扑加贴地翻滚,狠狠撞在立柱冰冷坚硬的底座上!后背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
那惨白的光束,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在身后的淤泥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灼热的痕迹。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冰冷粘腻。蜷缩在立柱后,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仿佛整个池底都在共鸣。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
“这破蜘蛛…扫个地而已…要不要这么敬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