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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世界以深度分可以大致分为三层。胡四用来当牢房的阴风洞,只是第一层。瓜瓜当年的住所,是第二层。而妖王的手下正在搜索的密室,则位于第三层。但就算同一层,也未必能够相通。这些年,齐少华带着暮霞和瓜瓜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到处探索,画出了通往周围几个王国的路线图。但是他们的探索,大多数都位于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的阴风太过猛烈,暮霞还是受不了待太长时间。而且,第三层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时冒出来的精怪,以及随时可能被打破的常规。

比如,他们现在正看着一块燃烧的冰,巨大的一块。那块冰是一个固体的湖,想去密室的位置,穿过这块冰是最近的。但是,这块冰的上空不能飞行,也不能使用妖法。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地下第三层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暮霞说:“我原本以为那些蠢货一定过不去,要绕很远的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过去。”

这块燃烧的冰,能瞬间烧毁所有碰到它的东西,包括砂子泥土石头在内。在冰和砂土路面之间,隔着烧完砂土之后剩下的一条沟,不宽,只有四五尺的距离,但是却深不见底。齐少华曾经从这条沟飞下去探查过,五六十丈之下,有一片薄薄的黑色雾气托住这一大块冰。不知那雾气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令这么大的冰块放得稳稳当当,不摇不晃。

此时,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妖的骨头,有的已经烧成灰,有的却还很完整。

瓜瓜说:“他们是把妖的尸体丢到冰面当垫脚石,然后踩过去的?”

“更像是把活着的妖扔到冰面上,一边当垫脚石一边变成尸体。”暮霞指了指远处,有一只裹着蓝色火焰的脚抽动了好几下,才安静下来。

“他们居然这样对自己的属下?”

“哎呀,傻瓜瓜,最近几年,阴风洞里的囚犯可是越来越多了,扔几个囚犯进去不就行了?想当年我在阴风洞还能自己住一个单间,现在每一个洞里都丢着十几个妖吧。”暮霞停了一下,“但你说的也不完全错,很多囚犯都曾经是妖王的属下。”

暮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鸟嘴。这个鸟嘴曾经属于一个非常多嘴的妖怪,齐少华原本没想杀他,可是他非要不停地在那里唱自己是全宇宙最厉害的妖怪,所以齐少华就轻轻给了他一剑。就这样,他的生命结束了。暮霞和瓜瓜烧了妖怪的尸体,可这一张嘴和一条舌头却烧不烂。暮霞觉得稀奇,就把鸟嘴捡回去玩。玩着玩着,发现这鸟嘴有一个特别的功能——能记录声音再播放出来。

暮霞打开鸟嘴,拧了一下它的舌头,那鸟嘴就唱起歌来,那是凤凰新生的时候唱的歌。这个鸟嘴当然不是凤凰的,只是他们曾经看到过一次,一只美丽的凤凰在冰块的火焰中死去,化成蓝色的灰,然后又在灰烬中重生。那时候,新生的凤凰唱了一曲先悲再喜的歌,暮霞把歌录在了鸟嘴里。在凤凰的歌声中,大冰块上的蓝色火焰消失了,与当时一样。他们连忙跳过深沟,在冰面上滑行起来。

滑行的速度比跑快得多,他们很快就到了对岸。前面,没有什么怪物出来吓唬他们,大概是都已经被清理掉了。

快到密室的时候,瓜瓜和暮霞隐身。提醒他们快到密室的,不是地图,是两名王家侍卫。那两名侍卫非常警惕地注视四周,不过,他们刚一警觉,瓜瓜就立刻带着暮霞隐身,所以他们互相看看,以为是错觉。瓜瓜和暮霞轻轻松松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进去,暮霞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一个妖身上。没办法,其他八个妖都在忙,只有他坐在一把金光闪闪的椅子上。他就是通天崖的现任妖王胡四。一般的妖都不会在身上放太多饰物,除非那饰物同时还是法宝。可妖王却戴了很多饰物,看起来并非法宝的饰物。与十年前相比,他的脸并没有变老,眼睛中却多了不少疲惫。

“你研究明白了吗?密室怎么会跑到这里?”胡四问旁边一个干瘦得像根竹竿的妖怪。

那干瘦妖怪的脸上没有王家侍卫的刺青,他正趴在地上画某种图。“还未查清。这地脉运动一向不按常理——”

“行了,就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胡四说话也不算凶,那妖怪却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虽——虽然没有常理可循,但我——我还是发现了,那次地脉突变的中心点正是这里,是——是这个法阵导致的。”

密室的地上、墙上、顶上全都画满了线条,只是现在这些线条断裂了很多,还有很多埋在灰尘下面。

胡四问:“不是地脉运动导致了法阵损坏吗?是反过来?你确定?不要慌,你可是通天崖最厉害的地脉专家,我怎么也不可能杀了你啊。”

竹竿妖抹了一把汗,镇定许多。“一开始,只有一个微小的变动,很小,绝不可能将密室埋那么深。然后,这里发生了某种能量爆炸,才引发了第二次地脉变动。”

“好,辛苦了。继续研究,看囚犯逃向哪里。”

“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一只妖拿着一个东西走过来。

那东西是一个特别简易的项链,一圈黑色皮绳,拴着一个尖牙吊坠,很多妖都佩戴着类似的,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密室里?

暮霞认出来了,那是她丢失的项链。她急忙跑过去,在那个妖将项链递给胡四之前,一把抢了下来。等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松开了瓜瓜的手,暴露出来时,胡四已经抓住了她抓项链那只手的手腕。

“瓜瓜,不要出来。”暮霞赶紧说。

瓜瓜没有听她的,冲出来抓住她另外一只手。各个王家侍卫朝他们扑过来,瓜瓜迅速隐身。但还是不够快,离他们最近的死卫,挥着一把刀朝暮霞头上砍来。在瓜瓜抓住暮霞的同时,那把刀已快要碰到暮霞的头发。暮霞的左手被瓜瓜抓着,不能动,右手却被胡四紧紧抓着,动不了。腰间的佩剑,是师傅炼制给她的,她还不能做到以心御剑,需要手才行,可她现在没有能用的手。怎么办?暮霞打算同时拽着他们往后倒。拽倒瓜瓜很容易,胡四却一动不动。危急关头,胡四伸出另外一只手,替她挡下了那把刀。

瓜瓜和暮霞往后倒,同时,胡四也终于被他们拽倒。三个全都躺在地上,进入隐身状态。接着攻过来的刀剑、爪子、嘴巴什么的,都穿过他们打到地上,然后又收了回去。死卫到处寻找他们。

胡四的左手抓着暮霞不放,右手却撑在暮霞和瓜瓜中间,半个身子悬空在暮霞上方。“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为什么要当贼?”

暮霞只觉得心跳加速,脸红了起来。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或妖夸过她美。胡四身上有某种莫名的香味,很好闻,令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瓜瓜飞起一脚踢向胡四的头。胡四根本没动,瓜瓜的脚却被反弹回去。

暮霞清醒过来,急忙说:“你先躲起来,再找机会救我。要是你也被抓住,就完了。”

瓜瓜听话,独自隐身而去。暮霞和胡四现身出来。侍卫们又扑过来。

胡四扯下暮霞的剑扔给其中一个侍卫。“不必,我已经抓住这个漂亮小偷,另外一个随他去吧。你们继续找囚犯的踪迹。”

侍卫们继续翻找,只有一个脸上带爪子刺青的死卫继续留在胡四旁边。

暮霞说:“我不是小偷。这项链本来就是我的。”

胡四仔细看了看她。“你是暮霞?”

“对。”

“真是大变样了。”胡四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的项链怎么会在这里?”

“十年前,你把我关进阴风洞后,项链就丢了。我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更不知道怎么会到了这里。”

“嗯。那如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暮霞想了一下,要不要供出纤云。“我和瓜瓜经常在地下游荡,看到你的侍卫在这附近活动,就好奇跟来了。”

胡四看了一眼旁边的死卫。那个死卫说:“是的,他们经常在地下捣乱。”

胡四说:“你的项链能不能借我一用?”

他明明能直接抢过去的,暮霞心里对他多了一分好感。想想十年前,他发现我逃出阴风洞后,也没有惩罚,反而让我住进王宫。虽然在各个妖的议论中,妖王很可怕,但他对我,好像一直不错。暮霞点点头,伸开手掌。

胡四拿起项链,扔给瘦竹竿。“查一下。”

瘦竹竿研究了一阵,说:“了不起,这法宝真了不起。这黑色的皮,不是动物的,也不是妖的,而是魔兽的皮。很少有魔兽会跑到妖界来,我上次看到魔兽的皮还是八十年前,那是——”

“停,继续说项链。”

“那颗牙是一名大妖的牙,里面曾经储存过非常强大的妖力。魔兽的皮可能有治愈的作用。另外,这皮绳打成的结,是用来防御伤害的。具体情况,我要回去好好分析才知道。”

暮霞回想了一下,小时候,虽然经常和各种小妖怪打架,但是并没有受过很重的伤,就算受伤了,好得也很快。瘦竹竿对这项链的推测大概是正确的。

胡四说:“这项链就是一个威力巨大的保护符?”

“可能还有其它作用,但我暂时看不出来。”

“有没有可能,这项链能当武器,摧毁法阵?”

瘦竹竿想了一下,说:“有可能。”

后面,王家侍卫又从灰尘堆里翻出来一具尸体,不知道那尸体是怎么来的,那尸体是鼠妖,并不是前任妖王石中焰的尸体。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发现。也没有找到石中焰逃亡的线索。

暮霞问:“现在能把项链还给我了吗?”

胡四说:“等研究完再还你。在此期间,请你到芳华宫作客,我那里有各种好吃的人间食物。”

“不用了,等你研究完,我再去取。”

“我坚持邀请你作客,不可以拒绝哦。”

胡四带着暮霞回宫,一路上,都紧紧抓着她的手。胡四的飞行速度比暮霞的御剑飞行要快,很快他们就从阴风洞穿出,飞过禁林,到达芳华宫门口。也就是说,妖王能确保安全的只有阴风洞这一条路,师傅可真厉害。胡四带着她落下。侍卫们在十几步之后跟着。面前是一道巨大的门,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字“刹那芳华”,这就是芳华宫了。里面遍布着法阵、机关、符咒,以及侍卫,实在太过危险,所以瓜瓜和暮霞几乎没有进去逛过。胡四牵着暮霞的手,准备迈进芳华宫。突然,红姑从旁边的树丛中跳出来,朝着他们冲刺,看样子是打算揍胡四一顿。可是,她绝不可能是胡四的对手。暮霞叫了一声“红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花火也冲出来,挡在红姑和胡四之间,并一把抱住红姑。

红姑挣扎着大声喊:“放开我。暮霞,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去。”

花火在红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红姑才停止挣扎。

同时,瓜瓜在胡四后面现身,拿着一张师傅给他的符纸,往胡四后背拍去。胡四连头都没有回,反手一掌就把瓜瓜拍飞。还好,瓜瓜捂着头爬了起来,并且在侍卫们快要砍死他的时候,快速隐身。

这救援计划简直是稀巴烂啊,你们就不能商量好了再一起上?暮霞在心里长叹。

胡四说:“是纤云让你们来的?”

花火按着红姑跪下说:“王后并不知道这件事,是瓜瓜来找红姑,说暮霞被你带走了。红姑一向做事不动脑子,就这样急急忙忙想抢走暮霞。求大王恕罪。”

侍卫们武器出鞘,怒视红姑和花火。花火一脸惊惧。

暮霞着急地看向胡四。“大王,能不能饶了红姑?”

胡四微微一笑。“好啊,但是有个条件。你的小伙伴隐身术很高明,我怕他把你偷走,如果你允许我在你身上留个追踪印记,我就放了他们,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他们。”

暮霞还没回答,红姑说:“不——”花火赶紧捂住她的嘴。

暮霞犹豫着说:“要像他们那样刺青吗?”她指了指王家侍卫。

胡四大笑,“当然不是。我怎么舍得伤害这么漂亮可爱的脸?”

“那好,我同意。要怎么做?”

胡四没有说话。他的左手仍然握着暮霞的手腕不放,将她往怀里带了一步,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一切发生得太快,暮霞彻底呆住了,有些晕乎乎的。

胡四说:“这下你可逃不掉了。”

这是暮霞第二次来芳华宫。上次来的时候先被人提溜着扔到水池,到了大殿后也没敢仔细看。这一次,她才真正见识了芳华宫的富丽堂皇。胡四亲自带她参观了一圈,所到之处一一详细介绍,既温和又风趣。暮霞增加了很多新知识,各种稀有的花草、昂贵的树木、漂亮的珠宝装饰。但是路过一道黑门时,胡四却直接略过了。

暮霞问:“那又是什么地方?”

“那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没有闻到香味?我们去前面看那棵桂花树,那是我从人界的皇宫里移植过来的。”

那棵桂花树果然很大很香很漂亮,但暮霞的心里一直在想着那道没有进去的黑门。

“你还是想去看,对吧?”胡四问。

“什么?”

“你一直在回头看,我刚刚不想带你去看的院子。”

暮霞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里不能去看。”

“其实里面关着我的妹妹。”

“啊?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这个答案暮霞万万没想到,她也从未听说胡四还有一个妹妹。

“她得了癫狂症,一旦发作,就谁都认不得,也不知道穿衣,也不知道吃饭,还会搞各种破坏。所以,我不太想让你看到。”

“你还有其他亲戚在吗?”

“没有了,只剩下妹妹和我。你看,我拥有这个王宫,拥有这个王国,但却只有一个——算不得一个,是半个爱我的妖。是不是很可怜?”

暮霞心说,我连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才更可怜。“你有那么多的王妃。”

“的确有那么多王妃,但她们只是爱妖王这个位置,不是爱我。至于王后——”胡四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王后怎么了?”

“说来很可笑。我爱了纤云很多年,她却从未正眼看过我。就算她勉强答应嫁给我,也一样。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妖。”

“是谁?”

“当然是石中焰。所以我一直很奇怪,她怎么会和人类男子生下你?”胡四的温柔突然变成了冷厉。

暮霞一惊,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对。

胡四又变回温柔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说:“看我真傻,你当然也不知道。上一辈的各种纠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纤云对你似乎也不是很好。”

暮霞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她长大了,就算受伤、中毒,疼得要命,她也不再哭。可是不知怎么还会因为这一句话而哭。胡四将她拥入怀里,抚摸她的后背。那一刻,两颗孤单的心贴近了。

胡四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闭上眼睛。”

暮霞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听话闭上。胡四拉起她的双手,环在他的脖子,然后抱着她飞起来。暮霞半睁开眼睛,发现他们飞进了一间很大的卧室,里面摆着各种精美的物事。他又重重地吻了上来。暮霞一阵心慌意乱,她听其他妖谈论过这种事,但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不太清楚。

“啊!”胡四突然叫了一声,好像是痛了。

暮霞晕乎乎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胡四又尝试亲吻她的嘴唇,然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起身。

“怎么了?”暮霞问。

“没想到,纤云居然在你身上施了贞洁咒。不愧是她,真是什么都能算到啊。”

暮霞还是不明白。

“小可爱,我们没法继续了,你乖乖睡一觉。放心,我一定能破了这个咒。”胡四对她笑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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