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楼的铜铃在未时三刻被风撞响。
陈子元掀开窗边棉帘,见雪势渐弱,檐角冰棱坠下,在青石板上碎成银珠。
他将\"陈懂\"的名帖压在茶盏下,指节抵着下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今日却多了几分期待。
\"吱呀\"一声,雅间门被推开。
穿月白襕衫的少年当先跨进来,发间还沾着雪屑,正是诸葛亮。
他身后跟着个短须圆脸的青年,玄色棉袍下摆沾着泥点,袖口却绣着金丝云纹——陈子元认出是襄阳庞家的庞统。
再后面是崔均、石韬、孟建,皆是临淄学院有名的才俊,此刻鼻尖都泛着红,显然是踩着雪赶来的。
\"陈先生。\"诸葛亮先作揖,目光扫过桌上温着的酒壶,唇角微扬,\"这酒气里混着当归香,倒比那日说的羊肉汤更暖人。\"
庞统却直接掀了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某听石广元说,陈先生前日和张将军在雪地里论粮道?
某倒要听听,你这'懂'字,是懂兵法还是懂厨艺?\"
石韬慌忙扯他袖子:\"士元!\"
陈子元笑着斟酒:\"庞公子若嫌'陈懂'这名儿虚,不妨先论论河北。
袁本初占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诸位说,这头北方猛虎,该怎么驯?\"
话音未落,诸葛亮已将茶盏推到桌心。
他的手指细长,指节因握笔略有些变形,此刻正抵着盏沿画圈:\"灭袁有三策。
上计取青徐,断其粮道——袁军虽众,全仗着平原、乐安两郡的粮仓,若能烧其囤粮,十万大军不战自溃;中计扰幽并,挑乌桓、匈奴互攻,袁本初既要防曹操,又要平边患,首尾难顾;下计......\"他顿了顿,眼尾微挑,\"下计才是正面硬撼,可即便赢了,也要折损三成兵力。\"
酒壶在陈子元手中顿住。
他望着少年清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在图书馆翻《三国志》时,书页间夹着的干枯银杏叶——都是这样,看似单薄,却藏着能掀动风云的力量。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孔明这三策,倒比某见过的许多参军策更实在。\"
\"实在有什么用?\"庞统突然拍案,酒盏震得跳了跳,\"某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能让袁本初把河北双手奉上!\"
雅间里静了静。
崔均端茶的手悬在半空,石韬的筷子\"当啷\"掉在碟子里。
庞统倾身向前,目光灼灼:\"袁本初最恨的是谁?
是他弟弟袁公路。
袁公路现在淮南,兵弱粮少。
若我们暗中送他五千甲胄,三万石粮——\"他掰着手指,\"袁公路得了势,必定要和兄长争正统。
到时候袁氏兄弟相攻,我们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时......\"他突然笑了,露出白牙,\"河北的粮仓、兵马、城池,还不是任我们挑?\"
陈子元垂眼盯着酒液里晃动的灯影。
这计策看似精妙,却漏了关键——袁公路骄矜多疑,若真得了好处,未必肯听人摆布;再者,袁本初虽重名声,对亲弟的狠辣却早有先例。
他抬眼时,目光已温和许多:\"士元此计有锐气,却少了几分......\"他找了个委婉的词,\"稳妥。\"
庞统的脸腾地红了。
他抓起酒盏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衣领:\"陈先生是嫌某年纪小,不懂实务?\"
\"某若嫌年纪小,就不会坐在这里听诸位说话了。\"陈子元将蜀锦冠带推到诸葛亮面前,\"这是前日落在学院的,孔明收着。\"又转向庞统,\"士元若不服,明日可去校场,某让张将军陪你练两趟枪——能在他手下走十招,某便信你这计策有三分可行。\"
庞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陈子元,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抓起桌上的蜜枣塞进嘴里,甜得皱眉。
诸葛亮却轻轻抚过蜀锦,抬头时眼里有光:\"陈先生方才说'见过许多参军策',可是在哪个主公帐下?\"
陈子元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原想隐瞒身份,此刻却被少年透亮的目光灼得说不出谎:\"暂时......在找值得辅佐的明主。\"
孟建突然插话:\"我听学院里的先生说,幽州公孙将军帐下有位陈姓谋主,善用奇计......\"
\"当!\"
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大响,惊得众人抬头。
陈子元借势起身,将火盆里的炭拨得更旺:\"时辰不早了,某还有事。
诸位若愿再聚,三日后未时,还来这里——某请吃刚出炉的糖蒸酥酪。\"
少年们陆续起身告辞。
诸葛亮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蜀锦冠带系在陈子元腰间:\"这带子配先生的青衫,比压在石桌上好看。\"
庞统在楼梯口回头,故意提高声音:\"陈先生可记着校场之约!
某明日卯时就去,看张将军敢不敢不来!\"
脚步声渐远后,陈子元坐回椅中。
残酒在盏底积成琥珀色,他望着窗外未化的雪,忽然想起临淄学院的教师名录还压在书房最下层。
那些老学究们教的《春秋》《礼记》自然没错,可这些少年需要的......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
炭炉\"噼啪\"爆了个火星,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晃了晃,又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