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城的风雪比往年来得急些。
刘备正握着太史慈箭伤的药单,指节被炭火烤得发红,忽觉身侧阴影一重。
抬眼便见陈子元立在书案前,素色深衣下摆沾着雪水,袖中露出半团揉皱的密报纸角——那是用青麻纸写的,边角还染着暗褐色的茶渍,分明是急递来的。
\"子元?\"刘备放下药单,茶盏里的浮雪\"啪嗒\"落进茶汤,\"可是北边有动静?\"
陈子元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自穿越到这乱世,他见过太多变数,可袁绍屯兵清河的消息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密报是公孙瓒旧部送来的,那探子走时咳得肺都要出来,却攥着密信说:\"袁本初的粮草堆得比清河城还高,马厩里的战马踩碎了半条冰河。\"
\"冀州牧袁绍,屯兵清河,粮草过万。\"他将密报展开,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清河距临淄不过百里,他这是...要取青州。\"
书房里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
刘备的手悬在半空,药单上\"金疮散\"三个字被指腹洇出个淡墨团。
他身后的赵云正擦拭青釭剑,闻言剑尖\"当啷\"磕在铜盆沿上;门边站着的管亥本在啃冷馍,馍渣\"簌簌\"掉了满地——三日前他还被捆在都昌牢里,此刻囚衣未换,脖颈间却多了条刘备亲手解下的丝绦,说是\"权当束发\"。
\"袁本初要打青州?\"赵云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可他与主公素无仇怨,去年还送过二十车盐。\"
\"无仇怨?\"陈子元将密报按在书案上,指腹重重碾过\"清河\"二字,\"公孙瓒占着幽州,陶谦守着徐州,袁绍若要南扩,青州是必经之地。
而我军刚收了管将军的十万黄巾,青州各郡人心浮动——\"他抬眼望向刘备,\"在袁本初眼里,这是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啃下的肥肉。\"
刘备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住陈子元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麻布衣料传来:\"子元,你我相识三载,你说该怎么办?\"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
陈子元深吸口气,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赵云按剑的指节泛白,管亥攥着冷馍的手在抖,连炭盆里的火星都凝成了灰。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读《三国志》时,总觉得\"内忧外患\"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如今才知,那是雪压在枯枝上的声音,是每个人喉间都堵着块冰的窒息。
\"寒冬不宜动兵。\"陈子元开口,\"我军新收黄巾,士卒半数没冬衣;粮草虽胜管亥一筹,可支撑十万大军出清河...不够。\"
\"那便要坐以待毙?\"赵云猛地直起腰,剑穗扫过案头的竹简,\"某愿领三千骑,今夜便去清河探营!\"
\"探营?\"管亥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铜锣,震得房梁落灰,\"袁本初的粮草过万,马队能绕着清河跑三圈。
你带三千骑去,连他营门都摸不着,倒要折在雪地里。\"
赵云唰地转头,目光如刀。
管亥却低下了头,指腹摩挲着囚衣上的补丁——那是昨夜刘备让糜夫人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他从前穿的铠甲暖和。\"某在黄巾时,见过袁军的旗号。\"他闷声道,\"他们的刀枪擦得比雪还亮,马蹄铁上都裹着毡布,怕惊了斥候。\"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可寒意却往骨头缝里钻。
刘备捏着药单的手慢慢收紧,纸页发出细碎的撕裂声:\"子元,你定有计较。\"
陈子元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今早路过校场,看见新降的黄巾兵裹着草席发抖,几个孩子蹲在墙根啃冻硬的炊饼,嘴角都冻裂了。\"招降。\"他突然说,\"与其和袁绍硬拼,不如先收了济南、乐安的流寇。
那些人都是黄巾旧部,本就恨官府,若能许他们粮米冬衣...管将军,你说呢?\"
管亥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雪地里突然燃起的篝火:\"某在黄巾时,济南的孙小乙、乐安的张大牛都喊某'大哥'。\"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囚衣下摆扫过满地馍渣,\"若给某五百车粮草,二百车棉絮,某能把他们的人连人带刀都领来!\"
\"五百车粮草?\"赵云倒抽口冷气,\"那是我军小半个月的存粮!\"
\"可若收了济南、乐安的五万流寇,\"陈子元望着窗外飘雪,\"便是多了五万条枪。
袁绍要打青州,总得问问这些枪答应不答应。\"
刘备忽然笑了。
他的笑像春雪初融,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云长总说子元的计策是'拿米换刀',今日倒要看看,这刀磨得快不快。\"他转头看向管亥,\"管将军,孤给你八百车粮草,三百车棉絮。
你带二十个信得过的旧部,明日便出发。\"
管亥的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
他的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闷得像擂鼓:\"某这条命是关将军留的,主公的恩...某拿济南、乐安的降书还!\"
第二日卯时,管亥的车队出了都昌城门。
陈子元站在城楼上望着他们离去——八百辆粮车裹着草席,棉絮包在马背上堆成小山,管亥骑在青骓马上,回头喊了句什么,二十个旧部便哄笑着甩起了马鞭。
风雪卷着车辙印,很快将他们的背影模糊成几个黑点。
\"军师。\"赵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披风上落满雪,手里攥着封染血的军报,\"济南国传来捷报。
末将已整编五万降兵,现在与颜良的大军隔着漯水对峙。\"
陈子元接过军报。
绢帛上的字迹还带着血渍,应该是用伤兵的指血写的。
他扫了眼便递给刘备,抬眼时正看见赵云望着北方。
夜色已至,敌营的灯火像撒在雪地里的星子,明明灭灭,数也数不清。
\"这一冬,怕是睡不踏实了。\"赵云低声说。
陈子元没说话。
他望着汶水方向——河水未冻,仍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几艘运粮船正逆水而上,船工的号子被风雪撕成碎片。
忽然有个念头从他心里窜出来:若有一支水军,能顺着汶水直插袁绍后方...
\"子元?\"刘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陈子元转头,看见主公眼里的信任。
他压下那个念头,笑着摇头:\"无事。
只是...该去看看水军的粮船到了没。\"
风雪更紧了。
汶水的浪头拍打着河岸,像在应和什么未说出口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