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捏着密使呈来的绢帛,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烛火在铜鹤灯里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绢帛边缘,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死死钉在\"三族合兵十五万,旬月内犯渔阳\"那行小字上。
\"竖子袁绍!\"他突然拍案,茶盏被震得跳起来,琥珀色的茶汤泼在舆图上,将渔阳郡的标记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墨渍。
亲卫缩了缩脖子,悄悄退到廊下——主公极少动怒,上回这般失态还是吕布夺徐州时,可那时好歹还能骂句\"背信\",这回袁绍竟勾连乌桓、鲜卑、夫余三族,拿汉人百姓的血喂外族狼!
\"主公且息怒。\"陈宫的声音像块浸了冷水的玉,从后堂转出来时,青布襕衫下摆还沾着未干的墨汁——他方才正在替刘备拟给陶谦的回书。
这位被曹操称为\"智谋如渊\"的军师走到案前,指节叩了叩那团墨渍,\"三族虽勇,然各部向来不和。
袁绍能让他们暂时联手,靠的是许了多少金帛?\"
刘备深吸一口气,抓起案头的茶盏灌了半口,喉间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密使说,袁绍允诺破城后,三族可在幽州劫掠三日。\"他话音未落,陈宫的眉峰便狠狠一挑——劫掠三日,意味着幽州七郡数十万百姓要遭屠城之祸!
\"这不是战,是屠。\"陈宫攥紧舆图边缘,指尖几乎要戳穿绢帛,\"可主公若现在调青州主力北上,兖州怎么办?
曹操那厮最会捡漏,前儿还派使者来送了十车蜀锦,说是'仰慕玄德公仁德'......\"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刘备案头那叠未拆的函件,最上面一封正是曹操使者留下的,封泥上的\"曹\"字还沾着朱砂。
刘备的手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幽州渔阳划到兖州陈留,又停在徐州下邳。
他想起上个月在平原城见到的流民——老妇背着饿死的孙儿,孩子的脸贴在她背上,像片风干的秋叶。\"百姓不能再流离了。\"他突然抬头,眼底烧着团火,\"就算放弃徐州,也要保幽州。\"
陈宫急步绕到案前,玄色发带在风里晃了晃:\"使不得!
徐州是粮道,丢了徐州,青州的军粮要绕渤海运,糜竺的商船再快,也得半月。\"他抓起案上的算筹,噼啪摆开,\"且不说曹操,袁术旧部还在豫州游荡,若咱们抽走两万兵力......\"
\"军师!\"刘备霍然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子元在幽州只有八千守军,三族十五万,他拿什么挡?\"他的声音发颤,像被人攥住了喉咙——那孩子初来投他时,不过是个穿青衫的书生,在新野草庐里跟他说\"明公欲成大事,需得民心如根\",如今要拿八千血肉之躯去堵十五万的兵锋?
陈宫的手指捏得算筹咔咔响,忽然松开手,算筹撒了满案:\"派人快马去幽州,问子元要多少兵。\"他扯过案上的羊皮纸,蘸了浓墨,\"若他要两万,咱们便是拆了青州的城墙,也得凑出来。
但若他说......\"
\"报——\"廊下亲卫的声音像支利箭,\"幽州急报!\"
信使是陈子元的亲卫队长,铠甲上还沾着露水,膝盖刚碰着地面便吼起来:\"陈军师说,幽州能守!\"他从怀中摸出个油皮纸包,里面是封未干的信,\"军师让我捎话:三族各怀鬼胎,袁绍的金帛撑不过十日。
请主公莫要分兵,防好曹操才是正经!\"
刘备抢过信笺,字迹潦草得几乎飞起来,却能看出是陈子元的笔锋:\"备弟亲启:三族虽众,然乌桓要渔阳牧场,鲜卑图上谷铁矿,夫余贪代郡粮秣,各有算盘。
亮已令简雍入乌桓营,孙乾说动鲜卑左贤王,三族合兵之日,便是分裂之始。
唯曹操必趁火打劫,万望勿动青州主力。\"
他读到最后一句,突然笑了,眼角却湿了。
陈宫凑过来看,手指在\"分裂之始\"四个字上点了点:\"好个釜底抽薪。\"又抬头看刘备,见他把信笺按在胸口,像护着什么珍宝——这便是陈子元,总在最险处给人兜底。
\"传令下去。\"刘备抹了把脸,声音稳得像山,\"糜竺即刻调东海商船,把仓里的三万石粮食、五千套甲胄全送幽州。
张飞的亲卫营留在青州,其余各军......\"他顿了顿,看向陈宫,\"按军师说的,防曹操。\"
陈宫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让信使歇半刻,再带二十车药材回去——子元那身子,别让他累垮了。\"
幽州,辽东郡议事厅。
陈子元把信笺往案上一丢,墨汁溅在\"勿动青州主力\"几个字上。
他的手指抵着太阳穴,昨儿熬了整宿写军报,此刻眼前还飘着金星。
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乌桓骑兵的马蹄声。
\"张将军!\"他提高声音,坐在下首的张飞猛拍桌子站起来,豹眼瞪得溜圆:\"某在!\"
\"给你三千青壮,七日之内,把重骑兵拉起来。\"陈子元丢过去卷竹简,\"马镫按我画的样式打,甲片要双层,三族的骑弓射不穿。\"
张飞抓过竹简,看了眼上面的图,咧嘴笑了:\"好小子!
这马镫能让骑兵站着砍人,某从前跟吕布打,就想着要这玩意儿!\"他把竹简往腰里一塞,大步往外走,皮靴踩得青砖咚咚响,\"某这就去挑人,要是有哪个软蛋说冷,某拿鞭子抽他!\"
\"赵将军。\"陈子元转向赵云,后者正低头擦拭长枪,枪尖映着他清俊的脸,\"轻骑兵归你,要能在雪地里急行百里。
三族的探马多,你带八百人,专砍他们的哨骑。\"
赵云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末将今夜便去挑马,挑最耐冷的乌孙马。\"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军师,您昨夜没合眼吧?
药炉里的参汤快凉了。\"
陈子元愣了愣,这才闻到满室的药香——是糜竺派来的医官熬的,说他咳得太凶。
他摆了摆手:\"等打完这仗再喝。
徐将军!\"
徐晃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穿了件旧皮甲,肩上还沾着草屑——看来刚从演武场回来。\"末将在。\"
\"你带两千步卒守白狼山,三族要攻渔阳,必过白狼谷。\"陈子元展开舆图,指尖点在白狼山的位置,\"多堆滚木礌石,雪天路滑,他们的骑兵上不来。\"
徐晃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某让人去砍了三百棵松树,够滚木用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军师,您真信那简雍能说动乌桓?
那蹋顿单于可是吃人生番。\"
\"他要的是渔阳牧场。\"陈子元扯过件狐裘披在肩上,咳嗽了两声,\"袁绍许他牧场,可袁绍的兵能守多久?
等咱们打退三族,渔阳牧场还是汉人的,蹋顿要想长久,总得找个靠得住的。\"他笑了笑,眼底闪着寒星,\"我给他的,是'战后渔阳牧税分他三成'——真金白银,比袁绍的空话实在。\"
议事厅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扑进来,惊得烛火直晃。
是简雍回来了,他裹着件缀满毛边的皮袍,脸上沾着草屑,却笑得像捡了钱:\"蹋顿单于说,他的骑兵要等袁绍的金帛到了才动——可袁绍的车队得走半个月,等他们到了......\"他挤了挤眼睛,\"咱们的滚木也该晒够了。\"
陈子元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心口没那么闷了。
他抓起案头的茶盏,喝了口冷茶,喉间却泛起甜——这甜不是茶,是底气。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临淄城,一家挂着\"聚福楼\"幌子的酒楼里,两个穿湖蓝绸衫的商人正凑在二楼雅间喝酒。
其中一人夹着花生米的筷子突然顿住,耳朵竖了竖:\"你听说没?
幽州的陈军师不肯让青州发兵,说是要'靠自己'......\"
另一人放下酒碗,眼神在窗纸上的雪影里晃了晃:\"嘘——小点声。\"他摸出块碎银丢在桌上,\"走了走了,这酒喝得发冷。\"
楼下的堂倌擦着桌子,听着楼梯响,嘀咕了句\"这俩客官怪得很\",一抬头却见墙上的幽州舆图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后面模糊的字迹——不知谁用炭笔写了句\"陈子元要反\",在风里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