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行人朴刀各在腰。”
从天长县去往寿春府花了俺半个月的时间。
路上,俺放火烧掉两家屠人卖肉的黑店;剿灭劫道的土匪七波儿;共计五十九条烂命。黑骡子背上又多了五百多两银子,四十多两金子。
“行路难!行路难!如俺一般尚且难!良民老弱难上难!”
五月十五中午,俺骑着黑骡子到了寿春城东边宾阳门。
好一座新城!比那孟州土城强了百倍。
这座古老城池在十几年前开始重新修整,崭新城墙高有六丈,外面全是巨大砖头砌成,看着一圈下来能有十多里地长短。城门乃是瓮城,里外两道城门,易守难攻。
护城河宽有七八丈,乃是活水,清澈见底。走过巨木吊桥,在瓮城里二道门前验了度牒、路引,还被收了两个大钱方才进的城来。
俺后面跟着黑骡子,徒步城中,看来城中布局还是不出三街六巷七十二拐的格局。
春十三娘说她的秘密据点在寿春府衙门东南方向,回春巷葵花胡同第二户。二进正房东屋下面地窖有十几万两银子。
俺走近十字街,却又不想去那什么葵花胡同了,那十几万两银子对俺有什么用?!
俺自从神识进入泥丸宫炼成阴神,明白了许多事情,心情就一直不怎么好。一路走来,剿匪、炼金、访友、收徒、传武、赠金,再花半个月时间来这寿春府,心情依旧极其不爽,情绪还相当低落。
因为,俺发觉,俺的泥丸宫里有别人的首尾!俺从上辈子起,就被人拘了魂,下了牲口嚼子!这是要干些什么?
俺前世乃唐朝中期人物,经历过安史之乱,参加过香积寺之战,之后还活了几十年,但到底是谁,这记忆已经彻底湮灭了,识海里面无有任何信息,只留下了一些其他的记忆。
只记得刀斧加身,死的很惨;死后阴神被人拘了,被放逐在漆黑地狱里,与同类拼死搏杀,忍受环境折磨,苦挨时光。
那漆黑地狱,昏昏默默,查查冥冥。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阴神之躯也受不了,只能纳采地狱里的煞炁和罡炁修炼,炼的不好,神志就不清明了。
周遭一个个与俺类似的阴神或灵体,无论人形还是光团,皆无脸面,只有两只绿油油的光眼和一张布满尖牙的利嘴。。。
那漆黑地狱好似一个养蛊的坛子,初始有很多阴神被塞入,在里面厮杀,有的被啃噬吞吃,有的被撕碎打裂,有的被阴风消融,有的发疯自爆。。。
阴神的数量原本很多,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逐渐降至千员左右。阴神之间的搏杀就少了,各自占据地盘,与环境奋战,苦挨时光。
俺的前世就是在地狱里局面相对平稳后,想要摆脱阴神里的拘魂符,对它发动攻击,互相消磨,结果被消磨的忘记了自己是谁。。。那座地魂石塔的魂火被侵染成绿色,就是拘魂符所在。
。。。
直到有一天,地狱封禁突然松动,千余阴神不约而同,共同发力,搅成一股黑风,撞碎地狱,冲出地下牢笼,龙卷到空中就四下炸开,各自投胎去了。
。。。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天地之数五十五,天二十五,地三十;天为先天,地为后天。
人皆先有精,后有神,再有魂,才有魄,最后有了意。
人在母胎,本有先天一精七神,三魂九魄,五意,计二十五先天数量。
出生后,吸入浊气,被后天三十数量消磨,
绝大多数人是一后天消磨一先天,魂乃人之本,若魂被消磨,则人不活,自有神护。
所以,普通常人就成为,后天五精;后天一神;一魂留身,两魂归天地;先天五魄;意沉沦,后天五心。
普通常人筋骨不强,神智不强;后天五心烦躁,一生难以摆脱识神左右。
而有一些人是两后天消磨一先天。
所以,这些人就成为,后天四精;先天四神;一魂留身,两魂归天地;先天七魄;意隐心生。
这些人具有武学天赋和文学天赋,定心容易,具有修行资质。
更有那极少的天赋异禀之人,三后天消磨一先天。
所以,这些人就成为,后天三精;先天五神;一魂留身,两魂归天地;先天七魄;先天一意。
这些人无心,必然修行,轻易就能踏入先天。还可能生而知之,不学有术。
这些人就是佛门所谓有慧根的;道门所谓有根性的上士。
而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天魂为阳,地魂为阴,人魂为阳。天魂归天道,地魂归地母,普通人只有人魂在身,人死则人魂消亡。
修行人炼炁化神,方可召回地魂;炼神返虚,才能召回天魂。
道门《云笈七笺》记载:“夫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身中之浊鬼也。”乃指修行有成,凝练灵体,修出阴神之人的三魂七魄也。
普通人,死则人魂消亡,业力在天地两魂上。。。鬼,也不是是个人想做就能做成的,尤其是猛鬼。
修行人修成阳神的,人死仅为肉身死,阳神不死。
修行人修成阴神的,人死,人魂亦消亡,但天地二魂聚在阴神中能挨些时光。
“天魂归天道,天道即天公;地魂归地母。公道高邈不可测,地母无智才可欺。”
人死,若被修行人拘魂,就拘在地魂上。
俺前世已经把天地二魂召回,俺这辈子只新成一人魂,现在修成阴神,但是地魂上被贴了一张拘魂符!虽然此符已经被前世消磨了大半,但依旧染绿了地魂之火。
。。。
那天晚上,那个拿唐横刀,掷掌心雷的家伙,是地狱里的狱友?还是贴拘魂符那帮的伙计?这家伙清醒的真快?!
俺那时候还怀疑李忠,但只有三分怀疑,七分已经认定他也是那地狱里出来的狱友。
不想去就不去,那点儿银子爱归谁归谁,俺武二去也!
十字街正北是寿春府衙,俺继续向西,打算直接出西门离开。
这时从对面,府西大街上走来一个算卦先生。只见他七尺身高,消瘦身材,面色红润,眉清目秀,鼻直口方,留着三绺黝黑胡须,头带着黑色华阳巾,身穿黑布道袍,脚下白袜子穿八方鞋,一身道人打扮,左手撑着一把黑油布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右手拎着一个竹笈。
嗯,李助?剑先生李助!春十三娘的主顾。
这是为谁而来?好长的气性,算算两个月了,他还在这里等杀春十三娘的人来?姘头?还是这卦他真会算?
武二杀人,与俺元心道人何干?俺当做未见,与他擦肩而过,继续赶路。
“道友,请留步。”李助在俺身边开口。
“福生无量天尊,道友,请了。”俺停步,转身稽首。
既然他开口了,俺就接着。
“道友,可要疗金印的法儿?”李助眉头一挑,轻轻一笑,说道。
“嗯?道友有此法?”俺自然是面无表情,带着面具呢,回道。其实俺离了天长县后,在路上想起黄氏所问,就识海钩沉,还真得了一个治疗金印的方子。
这脸上金印,俺也甚是愤恨,此乃诛心之术!这破官府,狗肏的东西。哪天若有机会,俺也在他们脸上刺上贼厮鸟、贪淫暴、扒灰虫等字眼!
“黄金百两。”李助得意的笑道。
“道友自己留着吧。告辞。”俺转身就走。
“道友,请留步。” 李助又道,“五十两。”
“银子。”俺回身说道。
“呃,也罢,卖给道友。”李助说完,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册子,从里面翻出一张药方,递给俺。
俺接过,看了。
这疗金印的法儿,却是调配一种腐蚀毒药,用毒药点去脸上金印,用另一种去腐生肌的药调治,等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就会消磨了。腐蚀毒药和去腐生肌的药方都在上面。
俺看着有道理,也可行。
俺从黑骡背的褡裢里掏了五锭十两的银子递给李助,他收进右手所提竹笈里。
“告辞。”俺稽首,转身要走。
俺已经察觉到了春十三娘底下那个小青在十字路口一墙角探出半边脸儿窥探俺。。。果然是在等那个杀了春十三娘的。看来,这女人没招出实话,这地界儿不是只她一人知道。说不定是故意引俺前来。
“道友,请留步。”这李助特么第三次拦俺。
“嗯?道友,你还要卖什么?”俺问道。
“道友买我的方子,我送道友一卦。”李助惬意的笑道。
说完,他从衣袖里摸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三个太平铜钱,递与俺道:“道友对天默默地祷告。”
俺顿了一下,就接了卦钱,对着天上的太阳,默念几句。
李助问了俺姓名,收回铜钱放进课筒,右手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今有道人元心,对天买卦。戊午年庚午旬中庚申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那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三枚铜钱反反反,反反正,迭成一卦,上山下地,是个剥卦。他看了六爻动静,便问:“道友所占何事?”
俺道:“问前程。”
李助摇着头道:“道友莫怪直言,剥者,落也,你的前程不妙也!有几句断词,道友须记着。”
李助从左袖中掏出一把竹骨折迭黑色撒金油纸扇儿,欻的展开,摇着扇子,念道:“象曰: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内先有鹰,虽然同处心生恶,卦若逢之是非轻。前程乱纵横,一怪生灾前未宁。非破庙,即危塔。黑骡冲,凶神横,见魔凶惊刀枪交。神魂不安遭跌打,一肢剥落手也削。不向前,却回头。但凡遇飞剑,烦恼祸星招。”
说完,李助不再说话,收了扇子,撑着伞,提着竹笈望东去了。
那小青也已经缩回墙角,不见了。
这是说俺要遭飞剑断一肢体?手也没了?破庙危塔?是要出家吗?
这李助,倒也有趣,伞柄里藏剑。若不再来惹俺,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这李助算不算是在算计俺?
俺,如今也二十九岁了,经历了从一个县城的市井小民变成江湖好汉;再变成县衙差人;再变成反贼;再变成炼炁士、修行人,难道以后还要变成残废,再变成真出家人?出家能变成仙人否?
呵呵,在这寿春府,最出名的人物,自然是汉朝的淮南王刘安。有很大的可能,他也是遭了算计了。
修行界记载刘安拔宅飞升,一人得道,仙及鸡犬。
道人葛洪所着《神仙传》卷六记载刘安:“。。。八公。。。取鼎煮药,王服之,骨肉近三百馀人,同日升天,鸡犬舔药器者,亦同飞去。八公与王驻马于山石上,但留人马踪迹,不知所在。宗正以此事奏帝,帝大懊恨,命诛伍被。自此广招方士,亦求度世之药,竟不得。其后,王母降时,授仙经,密赐灵方,得尸解之道。由是茂陵玉箱金杖丹出入人间,抱犊道经见于山洞,亦视武帝不死之迹耳。”
要说算计,还是老人家们厉害,江湖上遇到老人果然要小心。
汉高之时,有商山四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
汉武之时,有淮南八公:文五常、武七德、枝百英、寿千龄、叶万椿、鸣九皋、修三田、岑一峰。
这葛洪道人记载的刘安故事很有意思,正史却记载刘安是谋反后全家自杀。。。
刘安从一个亲王变成一个炼炁士,修行人;再变成一个反贼或是仙人。
时间过去千年了,他是真谋反?他是真成仙?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若正史是真,葛洪道人是说那八公,八个老头子,应该是汉武帝派过来的高手,用下毒手段除掉刘皇叔全家三百余口,且鸡犬不留。。。
若正史是假,葛洪是说刘皇叔安早早的就升仙了;刘皇帝彻苦苦求仙,终是不得,于是下令遮掩。。。
不管咋样,作为个人来说,刘安在某些领域是胜过了他的侄子汉武大帝。刘安留下了一本着作《淮南子》,也叫《淮南鸿烈》,千年来仍未湮灭;
传说他还发明了豆腐,豆腐行业以他为祖师爷,世代有豆腐匠人供奉。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算计。。。俺相信道门的手段,十分厉害。因为俺地魂上的那张拘魂符就是道门之人所为!
这李助,是有组织的真道?还是跟俺一样,野道一个?
去休去休。管他真道假道,敢来挡俺道,干死了道。
山地剥,是吧。山地!
不向前,却回转是吧。向前!
俺又赌上气了,这些熊玩意儿,里面给俺下几百年还能有效的强力拘魂符,外面当着俺的面威胁俺,都特么给俺刺激,那就刺激刺激!
俺转了方向,不去西门,奔南门,出了寿春城,一路向南,取道六安,“就去那大山中静修几月,顺便把这脸上的晦气去了。”
行下春风有秋雨,路上果然有人截俺。
这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刚死绝的人家。南风古道黑骡,夕阳西下,两个烂肠人出屋挡在山下。
一人正是李助,穿着没变,太阳都要下山了,左手还打着那把黑伞。
一人却是个丑恶道人,只见他八尺半身高,裸着身子,槎牙如枯树之形,狰狞似精怪之状。胯下驴一样家伙上斑斑血迹尚鲜红,污气冲人,点点染痕犹带赤腥。。。那户人家是被这厮弄死的!
这厮相貌粗黑丑恶,血口獠牙没长胡子,一头朱砂色儿的蓬松短发,头顶上带一顶玄铁鱼尾道冠,全身溜光,只穿了一双猪皮靴子。左手里拎着把四尺长,秋水一般八面汉剑。
“道友,请留步。”李助笑嘻嘻的对俺说道。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你这是第四次拦俺去路了。你要说什么?”俺问道。
“春十三娘在哪里。”李助笑容不变问道。
“她是你娘?”俺反问。
“恁娘!”那粗丑如僵尸,全没人样的道人破口大骂,“小李闪开,让爷爷活撕了这贼厮鸟!”
边说边一个大跳,凌空挥剑就剁俺首级,动作似钟馗,像魁星。那剑闪动,反射夕阳血色光华照俺眼睛。
恁娘!欺人太甚!俺右手哨棒扬起,呜呜风响,撩他胯下丑物。今日专打他这污眼的腌臜之物,打爆它!。
丑恶道人哇哇怪叫,汉剑回收拦挡,被俺一棒子连剑带人抡飞出去。
俺看向李助。
李助没了笑容,盯着俺一字一句的问道;“春十三娘在哪里。”
“她是你娘?”俺反问。
李助右手从伞柄一抽,撇了阳伞,疾步纵身,手中细剑闪电般刺俺眼睛。
俺右手棒子一搅,铛铛铛,李助已经电光石火攻击了七八剑,只是轻触棒身不待俺的力量渗透到他剑上就迅速变招。他步伐诡异,速度也是极快,想抢进俺近前。
俺用右手挥棒搅缠,把他阻拦在六尺以外,一边留心那丑恶道人。
只见那道人在五丈之外,对着南方,嘴里念念有词,“熊熊离火,神放光明。焚敌首级,烧敌肝肠。敕!”他挥剑空劈三下,转身又向俺扑来。
俺感觉到了从天地间聚集而来的燥热之炁,恁娘!这是个法师?看着很野蛮!却是法师?!
俺眼见他嘴巴胬起,口里似乎要露出灿烂红光。。。
这时李助却想飞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俺大吼一声,气箭直射李助面门。
左手运劲一抖,一道银光呜呜叫着飞出打中那丑恶道人嘴巴,打的他脑袋一个倒仰,一道鲜血一般的火光带着满嘴牙齿仰面喷出。
俺滑步上前双手挥棍击打李助,这人刚刚躲了两下闪避开俺的气箭,见那丑恶道人危急,大叫一声:\"鬼王!\"见俺却向他打来,急忙再闪避,身法极快。
俺以快打快,转眼两人冲出数丈。
那丑恶道人从地上爬起,努力扭扭脖子,脚步踉跄抡剑去抢俺那黑骡子。黑骡子却也通灵,转身就跑,那道人急切间追赶不到,踉跄着转身奔进他们刚出来的那家小院,转瞬之间,身上披了一领血污色儿的道袍,拉着一匹火炭般健马出来,翻身上马,向南去了。
这厮竟然是舍了李助,自己跑了!
李助见了,咬牙切齿,大喊:“抠灭!回来!”
俺想他回不来了,俺那雪花镔铁镯子没把那丑货直接打死算他命大。他走了,你得留下命来!
一人对一人,俺岂能再让你李助跑了!
李助见俺攻击加快,躲闪中,左手捏个古怪手印,将身一扭,一道金色光华从左手袖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斩俺脖颈。
飞剑!
俺又感觉到天地间一股锋锐之炁聚集过来。这李助果然也是个法师!
俺一抖左手,另一铁镯子飞出阻挡飞剑,同时回棍护住身形。
只听嗤的一声,俺那镔铁镯子被削成两半,那仅一尺长的飞剑稍一受阻,却仍向俺急速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