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寸寸流淌,史继伍心中忐忑愈加浓重,终于听到了头顶上方的帝王恩赦一般,平声开口。
帝王“史老太尉,您是三朝元老,又是朕的长辈,咱们自在说话,怎好这样动辄下跪。”
话音刚落,视线里,明黄龙袍的锦缎下摆如流云挥洒垂到地面,随后又恢复垂坠摆荡,史继伍眼尾瞄到,祖父已经在陛下搀扶下起身。
史老太尉“谢陛下!”
中气十足,丝毫老态不显的洪钟音色,显然不像史继伍,有过于紧张之感。
帝王“继伍也起身。”
听见这不带感情的音调,史继伍如蒙大赦,强顶着帝王气势的威压,起身后略显拘谨的施礼谢恩“谢陛下。”
后恭敬立于祖父侧后方。心下了然,陛下若真心敬重祖父是年迈的三朝老臣,断不会在祖父跪了近半柱香时间,才说出这句给祖父涂抹脸面的话,但帝王亲自搀扶已是莫大恩典,为臣者合该感激涕零。
守着规矩,半垂眸的视线中,帝王明黄锦缎宽袖衣料拂过御案,拿起一本奏章递到史老太尉面前,老臣双手接过。
帝王“史太尉方才所忧也合情合理,那顾烨城如今不过二十二岁,是太年轻了些。”
“这奏章是边沙的莫统帅,卫统帅,哦还有老太尉的庶长孙--史冲史统帅,三位统帅联名上奏,奏请顾统帅为边沙之首,镇北大将军。”
“卫思齐更是折服于顾烨城资质聪颖,功勋卓着,情愿卸去监管边沙军权之职,言辞凿凿,句句恳切。”
迅速浏览奏折,史太尉的灼灼青目中,眸光明暗数变后迅速恢复深邃平稳。
“陛下御裁圣见,只是边沙军权殊重,占据我大禹朝三之有一的兵马,顾烨城虽有才能,可毕竟经验短浅,又不知根底,老臣也只是望陛下慎重,哪怕拖一拖,以观后续也是稳妥。”
史老太尉字字妥帖,言辞恳切,史继伍感佩祖父与帝王说话言辞拿捏滴水不漏。
帝王脚步轻缓,口中吐出一声短促浅淡的一声轻‘呵’。
“老太尉可还记得,先帝时期的镇北大将军---徐枫林。”
史老太尉如何不记得,徐枫林是旷古罕见的神将,普通将帅熟读兵法,卓越将帅善用兵法,而徐枫林,则能创造兵法,独创的半回阵,更是能变化无穷,精妙莫测。隐退十多年,依旧在军中积恩未散。三年多前,突然出现在禹都的府邸将他堵住,讲述庶孙--史赫,在梧桐镇戕害他儿子,被他外甥顾烨城当天格杀。
史老太尉“回陛下,徐枫林之名,行伍之人无人不知。当年徐将军在禹都,任禁军统领期间,与臣多次碰面,虽无深交,其风采确实令人记忆铭心。”
帝王“不错,遥想当年,徐枫林也是从军三年多便手握边沙军权,先帝对其很是爱重,是以,老太尉啊,英雄不论年岁履历,有能者居之。”
帝王语调徐徐,平和扫过史继伍的年轻眉目,脸上蹙起几分情绪不显的笑容,微勾嘴角缓缓落座于御案后的龙椅。
视线并不凌厉,史继伍被帝王视线轻轻横扫,依旧汗流浃背。
帝王“继伍虽十八岁,也是年少有为,在沿海军中素有威望。”
这句话霎时把史太尉后背冷汗激出。他虽私心想让宝贝嫡孙接任他沿海军权,可军权终归是陛下的军权,家族里的世袭承继绝对不可放在明面上讲。陛下此刻点出嫡孙在沿海的军威,轻飘飘的语气轻易的就击碎了他心里的小伎俩。
史太尉满腔惶恐,兀自在心中后悔,他空长了年纪,在帝王的洞悉下,可谓不堪一击。
“陛下所言极是,想来顾氏烨城,自小得徐将军教导,自是不同凡响的将才。又有三位统帅联名请奏,众望所归,合该授边沙军权。”
帝王“老太尉统管吏部,总要太尉点头了,朕才心安。”
史太尉更诚惶诚恐,更加表示以陛下圣裁马首是瞻。
帝王笑意此刻带上几分温度,眉宇露出少许疲惫之感,史太尉领会后,当下便跪安离殿。
史家祖孙二人,离开宫门又行走一段,等确保离开帝王耳目后,史继伍漆黑点墨的双眸稍显兴冲冲的开口。
“爷爷,早几年,我曾知晓徐将军又去往沙,虽只是五品参将,时隔十多年,却携带了陛下的任令前去的,陛下果然爱重将才,只可惜,我当年年纪太小,若是如今这样的年岁,我定要往边沙一趟,一览徐将军风采,若能求得‘半回阵’的精妙之一,也是受用终生,只可惜徐将军又隐退了,泱泱大禹朝,疆域万万顷,恐怕今生都无缘得见了.....”
只顾满腔惋惜,未觉一身甲胄的祖父阔步急缓,史继伍一个趔趄,好险没扑撞上祖父后背。
史太尉左右环顾一圈,最后将稍显严肃的视线落到还残余稚嫩的嫡孙脸上。
“继伍如何觉得,陛下爱重徐枫林?”
史继伍“年关那次宫宴,陛下曾提及他还是皇子时,与徐将军在一场庆祝边沙大败雪蛮人的宫宴上,两人都年轻气盛,生了口角不愉,被徐将军一脚踹上屁股,飞趴到对面沈皇后的席桌上,阴差阳错喝到了还是沈家小姐的皇后娘娘杯中的果酒,陛下侃笑说,感激徐将军当年,一脚踹出他与沈皇后的金玉良缘。陛下果真有包揽山河的气度,被踹了也毫无怨怼,三年半之前,重新启用徐将军,还下达亲令,对徐将军无疑是毫无芥蒂的,毕竟,哪怕权势再重,百官面前,脚踹皇子,徐将军到底是冲动了......”
听着少年意气的高谈阔论,史太尉平素上扬的眼尾沟壑渐渐下沉,脸上的老年斑褐与常年海风熏黄的脸色融为一体,此刻汇聚成愈发威严的神态,直看的史继伍心脏悬空生虚。
眼见嫡孙已然正色,除去了不羁的随性,史太尉才老音鹤唳的开口。
“其一,徐枫林一年前已然身死,你确是不能再一睹神将风采。其二,你切记,听人说话万不可只听表面,往下多想三层,才能避免见风就是雨的肤浅。还有,徐将军那一脚,又如何能是冲动所制?先帝当时可是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