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林震第一个跳下车。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落地时,脚下是久违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家乡土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柴火、泥土、草木和淡淡牲畜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瞬间勾起了无数深埋的记忆。
他抬眼,目光越过老槐树,望向山坡上那几间熟悉的灰瓦老屋——那就是他阔别九年的家。
王磊、赵大勇等人也陆续下车。他们站在车旁,同样深吸着山间的空气,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朴素而宁静的小山村。李玉凰站在林震稍后一点的位置,山风拂动她的短发,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里不同于基地或赛场的原始气息。李成刚和张云峰习惯性地快速扫视四周,评估环境。刘锐则沉默地靠在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树下老人,带着本能的审视。
“是…是震娃子?!”一个坐在老槐树下、缺了颗门牙的干瘦老汉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震,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虽然林震的容貌比九年前那个精瘦黝黑的小子成熟刚硬了许多,但那份轮廓,那份山坳坳里刻下的印记,老邻居林七爷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七爷!”林震闻声转头,脸上那惯有的冷硬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甚至扯出了一个不太熟练但无比真挚的笑容。
他快步迎上去,在老人惊喜又有些手足无措的目光中,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老人那只枯瘦、布满老茧的手。触手的粗糙和微凉,瞬间连通了血脉深处的东西。
“是我,震伢子回来了。”
“哎呀!真是震伢子!当兵回来了!”七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另一只手用力拍着林震结实的手臂:“出息了!出息了啊!这…这大汽车…乖乖…”
他的目光扫过林震身后那群同样高大挺拔、气势不凡的年轻人,还有那三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装甲车,敬畏中带着巨大的困惑。
“七爷,这些都是我部队的战友,陪我回来办点事。”林震解释道,语气温和。
此时,山坡上那间熟悉的黄土院子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土布褂子、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手扶着门框,远远望着村口,声音带着颤,却又努力拔高,带着山乡特有的穿透力:“震伢子?!是…是俺震伢子回来了吗?!”
正是林震的母亲,林陈氏。
“娘!”林震心头一热,再也顾不上其他,松开七爷的手,拔腿就朝山坡上跑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踩在熟悉的土路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十一年军旅生涯磨砺出的刚硬外壳,在母亲这一声呼唤里,裂开了柔软而滚烫的缝隙。
林震娘看着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扶着门框的手颤抖着,想要迎上去,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九年风霜,儿子离家时还是个精瘦的少年兵,如今归来,肩膀宽阔如山梁,步伐沉稳如磐石,眉宇间凝着风霜,也沉淀着一种她看不懂却无比心安的厚重。
“娘!”林震几步就跨到了母亲面前,想也没想,双臂张开,结结实实地把母亲揽进了怀里。
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僵硬,仿佛怕自己这一身硬骨头硌着了老人。他个子太高,不得不微微弯下腰。母亲的头抵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瘦小身躯的颤抖和压抑的啜泣声。
一股浓烈的酸楚猛地冲上林震的鼻腔。母亲身上那股混合着灶火、油烟和淡淡皂角味的熟悉气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少年时母亲在油灯下缝补他磨破的裤腿,冬夜里用粗糙温暖的手焐着他冻僵的脚……那些最平凡却最珍贵的画面汹涌而来。他收紧手臂,喉咙哽咽,只能低低地重复着:“娘,是我…儿子回来了…回来了…”
陈兰芝终于哭出声来,满是老茧的手死死抓住儿子后背的衣服,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迅速浸湿了林震胸前常服的前襟。
九年牵挂,无数个提心吊胆的夜晚,所有的担忧和思念,都化作了此刻滚烫的泪水。
“好…好…回来就好…让娘好好看看…”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仔细端详着儿子黝黑刚毅的脸,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他眼角那道浅浅的、不知何时留下的疤痕,又心疼地缩了回来。
林震爹林大山,一个同样精瘦黝黑、沉默得像块山岩的老汉,此刻也拄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站在门槛里。他看着母子相拥,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那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林震挺拔的身姿、沉稳的气度,最终落在他那双依旧明亮却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眼睛上。老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时,王磊、赵大勇他们也走上了山坡。看着眼前这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破败的黄土院子和低矮瓦房,看着相拥的母子俩,这群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硬汉们,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
王磊脸上的兴奋劲收敛了,搓了搓手;赵大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更显高大;李玉凰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院墙角落里生锈的农具和墙角几盆开得正旺的野菊花;李成刚和张云峰的目光则习惯性地扫过房屋结构、进出路径;刘锐靠着院墙边一棵老枣树,抱着臂,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爹!”林震扶着母亲站好,转身看向门内的父亲,声音低沉而恭敬。
林大山又“嗯”了一声,这才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挪出了门槛。他的背佝偻得很厉害,一条腿明显不灵便,走路时身体倾斜,全靠拐杖和那条好腿支撑。
十一年军旅,林震在枪林弹雨中挣命,父亲也在岁月的磨盘和生活的重压下一点点被压弯了腰。老汉走到林震面前,抬起头,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与儿子对视着。
没有拥抱,没有太多言语。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骨节粗大变形的手,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拍在林震的肩膀上。
砰。砰。砰。
每一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道,仿佛在掂量儿子这身骨头的分量,也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认可和山一样的父爱。
林震站得笔直,纹丝不动,默默承受着父亲这独特的“问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手掌的粗糙和那份沉甸甸的力量,也能看到父亲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泛起的湿润。
“好…好…”老汉拍了几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声音干涩得厉害:“结实了…好!”
他收回手,背过身去,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率先朝院子里走去,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刚才挺直了些许。
林震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王磊他们介绍道:“这是我爹,我娘。”
又对父母说:“爹,娘,这些都是我部队的战友,王磊,赵大勇,李玉凰,李成刚,张云峰,刘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