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珏那句“师兄”如同九天惊雷,将猪刚鬣心中深埋的、用几百年猪妖生涯筑起的厚厚伪装,轰得粉碎!
他巨大的身躯僵立当场,握着钉耙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那对蒲扇般的耳朵都忘了扇动,只有那双小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骇、恐慌和被彻底看穿的屈辱。
玄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他脸上的锐利收敛,语气转为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复杂意味:
“师兄不必如此惊惶。
贫道此来,绝无半分揭短欺辱之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猪刚鬣那狰狞的猪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荒诞的无奈,
“只是…师弟心中实有不解。”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探究:
“师兄乃人教三代弟子,身份尊贵,师承玄都大法师,更是执掌十万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
即便…即便师祖欲插手那即将到来的‘西行量劫’,谋取气运功德,又何须…何须让师兄受此等…委屈?”
玄珏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布满粗硬鬃毛、獠牙外翻的猪脸上,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这副皮囊,对于一位圣人嫡传、天庭元帅而言,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他玄珏虽是蛇身,却也是天生地养的异种,血脉尊贵,与这“猪胎”天壤之别。
“委屈…呵呵…委屈…”
猪刚鬣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了要害,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欢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愤、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抬起头,那双小眼睛死死盯着玄珏,里面的惊惶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恨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玄珏知晓他的身份,更知晓“西行量劫”,这在猪刚鬣看来,必然是那位深不可测的骊山老母告知,他并不觉得意外。
果然,什么都怕脑补。
“师弟想知道真相?”
猪刚鬣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好!好!今日俺老猪就告诉你!告诉你俺这副腌臜模样是怎么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几百年的怨毒与恐惧一同吸入肺腑,巨大的胸膛剧烈起伏。
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陷入了那场不堪回首的噩梦:
“蟠桃盛会…瑶池仙乐…琼浆玉液…呵呵,好一派仙家气象!”
猪刚鬣的语调带着一种怪异的嘲讽,
“俺奉旨赴宴,觥筹交错,与诸仙同乐,并无半分逾矩。
宴罢,俺辞别众仙,驾云返回天河帅府…一切,都从那一刻开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扭曲的恐惧:
“就在返回的路上!俺只觉得…灵台猛地一沉!
仿佛…仿佛被灌了千斤的混沌浊气!
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紧接着…就是嫦娥!无数个嫦娥的身影在俺脑子里盘旋!
她的舞姿,她的笑声…挥之不去!
像魔障一样死死缠着俺!”
猪刚鬣巨大的猪爪狠狠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要撕开那痛苦的记忆:
“俺…俺明明知道那是月宫禁地!
明明知道嫦娥仙子乃月宫侍者,身份尊贵!
可…可俺的身体…俺的元神…完全不受控制了!
俺的神智像是被一层粘稠的油污裹住,浑浑噩噩!
驾云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就偏向了太阴星!
等俺稍微清醒一点…俺已经站在了广寒宫外!
一个…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容清冷的侍女,竟已在宫门等候,说是月主有请!”
“月主?!”
玄珏瞳孔微缩。
太阴星君常羲!
那可是上古时期便执掌太阴星的先天神只!
地位尊崇无比!
绝非后世那些所谓的“嫦娥”可比!
“是她!”
猪刚鬣眼中恐惧更甚,
“俺…俺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引入宫中…然后…然后…”
他巨大的身躯都开始颤抖起来,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耻辱,
“俺看到了她!坐在月桂树下的身影…朦胧,清冷,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孤寂与寒冷…
俺…俺根本不敢抬头直视!
可…可俺的嘴,完全不听使唤!
那些…那些污言秽语,那些轻佻下流的调戏之词,就像是从别人嘴里冒出来一样,不受控制地从俺嘴里喷出来!
俺能感觉到…俺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冰冷,带着一丝…仿佛看尘埃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厌烦!”
“俺当时…俺当时吓得魂飞魄散!
俺想跪地求饶,想解释!
可俺的身体…俺的舌头…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像个最下流的登徒子一样,在那里胡言乱语!
直到…直到被她挥手间散发的、那冻彻神魂的恐怖月华之力禁锢!
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广寒宫!”
猪刚鬣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接下来的事…你也该知道了。
玉帝震怒,要当场处死俺,以平息月主之怒。
是太白金星那个老滑头,说什么俺‘昔年有功’,才改为重责两千锤,打碎仙骨,削去仙籍,贬入凡间轮回!”
他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两千锤啊…生生打碎了俺的仙体根基!
可俺当时…当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
一丝侥幸!俺是人教弟子!俺的师祖…就在那三十三重天的兜率宫!
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弟子受此奇冤!
定会出手相救!哪怕…哪怕只是传下一句话!”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化为最深的苦涩与死寂:
“可惜…俺错了。
俺在阴冷的牢房里等啊等,等得仙体破碎的伤口都麻木了…兜率宫…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像…就像根本没有俺这个弟子一样!
直到被推上剐仙台,打入轮回通道…俺才真正明白…”
猪刚鬣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阴冷,带着刻骨的恨意:
“俺…是被人算计了!彻彻底底地算计了!
从蟠桃宴上的仙酿,到归途中的神智混沌,再到广寒宫的‘偶遇’和不受控制的言语…
每一步,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目的…就是废了俺这个天蓬元帅!
毁了俺这个人教三代弟子!”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可他们还不罢休!就在俺真灵浑噩,即将投入轮回通道的刹那!
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无边恶意的法力!
不知从何处袭来!狠狠地撞在俺的真灵之上!
俺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俺恢复一丝清醒…已然是在一个…一个污秽不堪的猪圈里!
成了一只懵懂待产的母猪腹中的…猪胎!”
巨大的耻辱感让猪刚鬣的声音都在扭曲:
“俺看着身边拱来拱去的猪兄猪弟,看着那眼神浑浊的猪母…
那一刻,俺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废了俺!这是要借俺这副猪胎妖身,生生污了人教的名声!
让俺成为三界最大的笑柄!
让玄都大法师蒙羞!
让整个人教沦为笑谈!”
“俺…岂能让他们如愿?!”
猪刚鬣眼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决绝与疯狂,
“与其让它们活着,成为日后敌人羞辱人教的把柄,成为悬在俺和师门头顶的利剑…不如…一了百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巨大的身躯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深沉的痛苦,已经说明了一切。
咬死猪母,撕碎“兄弟”,带着满身污秽与刺骨的冰冷遁入荒山,隐姓埋名,苟活至今。
玄珏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虽然早知“调戏嫦娥”是局,却没想到其中细节如此阴毒,环环相扣,连投胎猪身都是刻意安排!
这已不是简单的打压,而是要彻底毁掉天蓬,并借此狠狠羞辱人教!
看着眼前这头沉浸在巨大痛苦与恨意中的猪妖,玄珏也不免一阵唏嘘。
堂堂天蓬元帅,竟落得如此下场。这西游量劫的棋局,还未正式开启,便已如此血腥残酷。
“师兄…受苦了。”
玄珏轻叹一声,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他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云栈洞口,三光神水的生机气息正丝丝缕缕地透出。
“不过…师兄难道就甘心,永远顶着这副皮囊,躲在这福陵山中,看着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看着他们一步步达成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