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胃酸的腥气灌满鼻腔时，龙野正攥着半块青铜餐叉。叉齿上凝着金色黏液，在幽蓝的微光里像凝固的齿轮油。
头顶是蠕动的胃壁。暗紫色褶皱间挂着半截雕花梁柱，檐角铜铃还在滴溜溜转，铃舌却已被胃酸溶成半截废铁。脚下是齐膝深的粘稠液，每走一步都扯出拉丝状的光——那些光点里浮着破碎的餐具、怀表零件，还有半张被啃噬的菜单。
“这地方……”他喉结滚动，尝到铁锈味。左手腕的离卦火纹突然发烫，火纹边缘渗出的光把周围黏液染成赤红。
二
胃袋深处传来咕噜声。不是消化食物的声响，而是齿轮逆向转动时的金属摩擦音，混着某种巨兽的低吼。龙野踉跄着避开一滩坠落的胃酸，那酸液砸在地上，溅起的光点里竟有个旋转的怀表盘面。
“怀表？”他瞳孔骤缩。盘面指针正逆时针狂转，罗马数字逐个崩解成金色粉末，沉入黏液时爆出细小的时间涟漪。
右后方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龙野猛地转身，火纹瞬间燃至小臂——却见一团幽光中浮着个被啃了一半的橱窗，橱窗玻璃上还凝着霜，映出个穿校服的女孩背影。
三
“苏乐乐？”他脱口而出。
女孩转过身。腕间青鳞在幽光下泛着冷意，手里捏着半张食谱，纸页边缘被啃出锯齿状。龙野想冲过去，膝盖却被黏液缠住，低头看见无数细小齿轮在黏液里沉浮，齿轮咬合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记忆突然像被胃酸蚀穿的堤坝。
三年前的雨天，巷尾糖炒栗子摊前，苏乐乐把油纸包塞给他，指尖沾着糖霜：“龙野，分你三块，我妈说吃甜的能防失忆。”
四
“糖分三块……”他喃喃自语，左手无意识摸向口袋。本该装着糖纸的地方只有一片潮湿。黏液里浮起的齿轮突然加速旋转，带动周围光点组成走马灯——他看见苏乐乐在暴食之宴上失控的嘶吼，看见她腕间青鳞渗出的嫉妒之炎。
“该死！”龙野甩头。离卦火纹猛地炸开，赤红火焰在黏液中烧出一条通道。他踩着浮起的餐盘碎片往前冲，听见胃袋顶部传来饕餮的狂笑，那笑声里夹杂着无数人的惨叫，还有怀表齿轮碎裂的声响。
五
通道尽头是个巨大的胃酸池。池中央悬浮着个青铜研磨机，无数齿轮在研磨机里飞转，磨出的金色粉末飘进池水里，化作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龙野认出其中一张脸——那是在暴食之宴上被饕餮吞噬的侍者，他的眼球还在胃酸里转动。
“核心在那儿！”他咬紧牙关。火纹烧至掌心，正要凝聚火焰，却见研磨机突然逆向转动。齿轮倒转的瞬间，胃酸池里的人脸全部化作怀表指针，朝他射来。
六
第一根指针擦着他耳垂飞过，钉进身后胃壁，爆出一团时间碎片。龙野在碎片里看见自己七岁那年，母亲把怀表塞进他手里，表盖内侧刻着的“龙”字还没被磨损。
第二根指针穿透他袖管，带出一串火星。碎片里是唐三在暴雨中睁眼的瞬间，机械义肢崩裂的齿轮雨砸在他肩头。
“够了！”龙野怒吼。离卦火纹骤然化作焚天业火，赤红火柱冲天而起，将所有怀表指针熔成铁水。铁水落进胃酸池，竟在池面拼出苏乐乐腕间的青鳞图案。
七
研磨机的齿轮开始冒烟。饕餮的咆哮震得胃袋剧烈收缩，头顶的褶皱里渗出更多胃酸，那些胃酸滴在龙野火纹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看见怀表在意识深处疯狂转动，齿轮边缘出现细密的裂痕。
“不能再用回溯了……”他喘息着，指尖触到裤袋里的硬物。掏出来才发现是半张被黏液泡软的食谱，纸页上苏乐乐的笔迹还在：“糖炒栗子需加三块冰糖，防……”
后面的字被啃掉了。龙野捏着食谱，突然听见研磨机里传来熟悉的齿轮声——那是他怀表上链时的声音。
八
胃酸池突然沸腾。无数时间碎片从池底涌出，拼成巨大的怀表盘面，指针正指向“十二点”。龙野看见盘面裂纹里渗出母亲的银发，看见唐三义肢上的应龙鳞片，还有苏乐乐对他微笑时，发间沾着的糖炒栗子碎屑。
“原来……”他瞳孔震颤，“这里的时间……是逆流的记忆库？”
研磨机“咔嚓”一声崩裂。饕餮的惨叫声穿透胃壁，金色血液从裂缝里喷涌而出，血液中浮着无数完整的怀表，每块怀表的指针都停在不同的时刻。
九
龙野接住一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苏”字。他突然明白，饕餮吞噬的不是食物，是被时间遗忘的记忆。而这些记忆，正在胃袋里被研磨成新的时间齿轮。
离卦火纹在他掌心画出最后一个符。火纹融入研磨机残骸时，整个胃袋开始崩塌。坠落的胃壁碎片里，他看见苏乐乐第一次分他糖时，糖纸在阳光下折出的千纸鹤形状。
“快走！”唐三的声音突然在意识里响起。龙野猛地回头，看见胃酸池里浮起自己的倒影，倒影腕间没有火纹，只有一圈青鳞。
十
怀表齿轮在他心口剧烈震动。他攥着苏乐乐的食谱，踩着崩塌的齿轮往外冲，身后传来饕餮最后的咆哮，那咆哮里混杂着无数破碎的时间——有他从未经历过的雨天，有苏乐乐戴着凶兽面具的模样，还有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齿轮逆向转动时，真相会变成谎言。”
当他撞破胃袋内壁的瞬间，怀表突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龙野摊开手掌，看见表盖内侧新浮现的血字：“第三块糖，留给忘记的人。”
黏液从他发间滴落，在雾隐城的街道上砸出小小的时间涟漪。远处钟楼的指针正在逆向旋转，而他腕间的离卦火纹，第一次染上了青鳞般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