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操控探测器,重点扫描岔路口周边。
结果令人失望。
向东:通往慈云寺的路清晰,两侧是收割后裸露的、龟裂的农田和稀疏的枯树林。视野所及,毫无水源迹象。
向前:官道倒是宽阔些,但很快蜿蜒进一片连绵的低矮丘陵。丘陵光秃秃的,植被稀疏枯败。
探测器拉近距离扫描,除了几处早已废弃、墙体坍塌的荒村,没有任何活物或水源的信号。
地形崎岖,不适合行进,更不适合落脚。
探测范围扩大,前方数十里内,竟找不到一处符合她预期——安全、隐蔽、靠近稳定水源的地点!
所有可能的荒野山林,要么无水,要么地势险恶,要么是废弃的村落,暴露风险极高。
姜婵的心沉了下去。
计划中的分道扬镳变得极其困难。
带着小桃和这点物资,贸然进入那无水无粮、危机四伏的荒野丘陵,无异于自杀。
探测器改变方向,沿着通往慈云寺的方向疾驰。
十几里路在探测器的速度下转瞬即至。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出现在俯瞰视野中。
规模不小,依稀有飞檐斗拱的轮廓,但许多地方显得陈旧破败。
探测器降低高度,无声地潜入寺庙上空。
热成像模式切换。
前院、大殿、两侧偏殿、后院的轮廓清晰显现。
代表生命体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大部分聚集在前院空旷地带和后院几处像是通铺的房屋内。
光点姿态各异:卧倒、倚靠、盘坐……符合沉睡或休息的状态。
零星几个光点在大殿内缓慢移动,似乎在跪拜。
没有发现聚集的武装人员,没有限制人员流动的栅栏或守卫点。
热源分布自然,符合一个临时收容大量灾民的场所。
探测器悬停在大殿房梁,变换成像模式,镜头拉近。
殿内高大的佛像金漆剥落,露出斑驳的底色,在冰冷的探测器视野里毫无神性可言,只余下泥土与木石的冰冷轮廓。
殿内跪拜的人影衣衫褴褛,动作麻木而虔诚。
姜婵的心里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神佛?如果真有用,哪来这千里饿殍?哪来翁家村那群祸害?不过是绝望者自欺欺人的泥胎罢了!
但旋即,她又压下了这念头。
神佛是否存在她不知道,但这寺庙目前看来,至少不是人贩子的陷阱。
这就够了。
确认了路径和寺庙状况,姜婵不再停留。
操控探测器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返航。
十几分钟后精准地落回掌心,微光熄灭,被收回空间。
姜婵躺在地上,闭眼。
前路已明,暂时只能随波逐流。
天刚蒙蒙亮,休憩地被唤醒。
柳树屯的人和昨晚遇到的那支逃荒队伍几乎同时起身。
双方依旧保持着谨慎的距离,隔着几十丈远,各自收拾行囊,沉默地踏上了通往希望的路。
小桃退了烧,但小脸依旧苍白,没什么精神。
姜婵想把她抱上板车。
“姜姐姐……我……我能走。”小桃摇摇头,声音细细的,却很坚持。
她走到板车后面,伸出小手,用力抵住车板,帮着往前推。瘦小的身体微微前倾,推得有些吃力,但眼神很认真,“我……我可以一起推……”
姜婵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
推着车,姜婵感受到了那份微弱但固执的力量。
队伍前行。
目标明确——慈云寺。
这目标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支撑着所有人透支的体力。
大人抿着干裂的嘴唇,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道路,脚下机械地挪动。
小孩哭闹累了,就被大人背在背上或塞在板车角落,昏昏沉沉地睡着。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板车吱呀声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支无声的、走向希望的进行曲。
日头渐渐偏西。
官道前方,终于出现了那个清晰的Y字形岔路口。
向东的岔路,蜿蜒着深入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
远远望去,山坳尽头,一片灰瓦黄墙的寺庙建筑群依偎在山脚下。
几处较高的殿宇在夕阳余晖中反射着黯淡的光,勉强称得上“雕梁画栋”。
那就是慈云寺。
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疲惫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
“到了!快到了!”
“菩萨保佑!总算到了!”
人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岔路口,聚集的人群也越多。
都是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逃荒人群。
柳树屯的队伍混杂在逃荒队伍中,缓缓向寺庙大门移动。
寺门高大,朱漆斑驳。
寺门前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小声祈求,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蜷缩着。
就在人群缓缓挪动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猛地从旁边蜷缩的灾民堆里冲了出来!像一头受惊的瘦鹿,直直地撞向柳树屯队伍的前端!
“啊!”
人群一阵惊呼骚动。
守在前面的张屠户和刘大壮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刀。
那身影一个趔趄扑倒在队伍前几米处,扬起一片尘土。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个极其枯瘦的男人!僧人!套着一件破烂不堪、勉强能看出原本是灰色僧袍的布片!头上有一指长的发茬,显然很久没剃度了。
他脸上脏污得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一种癫狂的清醒!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里,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猛地爆发出来,尖锐刺耳,“别去!别信啊——!”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大声嘶吼:“假的!都是假的!佛祖没说过!佛祖……没说过那些话!佛祖不可能说那些话!不能信!不能信——!!!”
他的嘶吼充满了绝望,在寺庙门前久久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柳树屯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疯僧和凄厉的警告惊得愣住了。
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姜婵推着板车的手骤然收紧。
冰冷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那疯僧布满血丝、充满恐惧的眼睛上,又缓缓移向那敞开的、幽深的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