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是第一梦想,为家乡的教育奉献自己的人生。
——题记
黄河水裹挟着浑厚的涛声日夜奔涌,将岸边的黄土冲刷出蜿蜒的沟壑。1989年的盛夏,十八岁的草儿就坐在这浪涛声里,把课本摊在斑驳的枣木桌上,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将那些关于教育的憧憬一笔一划写进错题本里。
草儿的故乡是黄河滩涂边的小村落,浑浊的河水滋养着两岸的庄稼,却始终没能浇灌出一座像样的学堂。儿时的他总爱蹲在渡口,看运送课本的木船缓缓靠岸,船篷里飘出的油墨香混着河水腥气,在他心里酿成了最甜的梦。那时村里仅有的老教师总说:“等你们长大了,一定要把黄河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这句话像一粒倔强的种子,在草儿心里扎下了根。
为了这个梦想,草儿的生活被黄河的晨昏切割成两半。天还未亮,他便摸黑踩着露水走到渡口,借着河面上粼粼的星光背诵课文;暮色四合时,他蹲在晒谷场边,用树枝在沙土上演算习题,身后是母亲唤他归家的悠长嗓音。那年备考的冬夜尤其寒冷,草儿把脚伸进装满秸秆的旧棉鞋,就着窗缝漏进的月光默写诗句,冻僵的手指在纸上留下歪斜的字迹,却依然执着地描绘着站在讲台上的模样。
高考的日子在麦浪翻滚时到来。草儿背着装满干粮的布包,赤脚蹚过齐膝深的河水赶赴考场。三天里,黄河的涛声仿佛化作笔尖沙沙的书写声,他将多年来对教育的热忱倾注在试卷上,满心以为能乘着木船顺流而下,驶向师范大学的校门。
然而命运的旋涡却在放榜那日将他狠狠拽入谷底。当草儿在密密麻麻的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视线却被那刺眼的“差一分”刺痛。他踉跄着走到黄河边,任凭浪花打湿裤脚,远处归航的船笛声混着呜咽,将满心的不甘揉碎在浑浊的河水里。父亲佝偻着背寻来时,正看见儿子将浸透河水的准考证撕成碎片,那碎片像折翼的白蝶,转瞬便被黄河吞没。
家中土坯房的墙皮剥落得愈发厉害,母亲咳血的帕子叠了一摞又一摞,弟弟妹妹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父亲跪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颤巍巍地握住草儿的手:“儿啊,这黄河水涨了又落,咱们庄稼人,总不能让一家子都饿死在河滩上。”草儿望着父亲掌心被农具磨出的血泡,终于将那个滚烫的教师梦,连同撕碎的准考证,一起埋进了自家后院的枣树下。
从此,草儿的手掌再没握过粉笔,而是长满了与父亲相似的老茧。春日里他赤脚踩进冰冷的河泥插秧,听着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读书声;秋收时他挥汗如雨地打谷,却总在谷场边用秸秆搭出简易的算盘,教围坐的孩子们数数。直到有天暴雨冲垮了村里的祠堂,草儿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老教师临终前的嘱托,毅然将自己婚房的木料拆下,在废墟上搭起了新的课桌。
这间由旧木板和石磙拼凑的教室里,渐渐坐满了光脚的孩童。草儿用黄河淤泥烧制的陶土块当粉笔,在竹席上写满生字;把捡来的碎瓷片磨成教具,教孩子们认识分数。每当他站在斑驳的土墙前讲课,黄河的风便会卷着细沙拍打着窗棂,而孩子们的读书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小壮是草儿最疼爱的学生。这个总爱蹲在渡口帮人拉纤的男孩,有次偷偷把草儿塞给他的馒头揣回了家。草儿踩着泥泞的河滩家访时,正撞见小壮父亲咳着血给牛添草料。“叔,让壮儿读书吧。”草儿从怀里掏出攒了半年的粮票,“我带他去县城考中学,路费我出。”那晚黄河的浪头格外高,拍打着堤岸发出轰鸣,却盖不住小壮父亲压抑的啜泣声。
多年后的某个清晨,草儿站在新落成的村小前,看着小壮穿着笔挺的校服,将一摞摞崭新的课本搬进教室。黄河水依然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而岸边的枣树上,当年埋下的准考证早已化作春泥,滋养出满枝的新芽。草儿摸着胸前褪色的校徽,那是他十八岁那年,在县城新华书店橱窗前凝视了整整半小时的纪念品。此刻朝阳初升,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身后朗朗读书声里的新校舍,共同构成了黄河岸边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