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晨雾像稀释的牛奶般流淌,陈默将电子管收音机放在三块青石垒成的简易支架上。林逸跪在潮湿的苔藓上,用匕首尖端调整着频率旋钮,金属摩擦声惊醒了在枯枝间假寐的麻雀。
\"就是这个频率。\"林逸突然停手,收音机里传出带着陕北口音的男声,正在诵读《论持久战》的第三章。声音穿过电离层的干扰,时而清晰如耳语,时而模糊似远雷。
沈兰把最后半块高粱饼掰成三份,咀嚼声混在广播的电流杂音里。当播音员念到\"犬牙交错的战争形态\"时,陈默看见赵铁柱用刺刀在松树干上刻下第七道划痕——这是他们与主力部队失联的第七天。
\"...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广播里的声音突然被尖锐的干扰音切断,林逸扑上去护住收音机,像抱住一个垂危的亲人。在信号彻底消失前,他们听见了半句被扭曲的话:\"...群众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陈默摸出贴身藏着的牛皮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记满了日军巡逻时间与地形草图。现在他又添上一行:\"860khz,黎明前最清晰。\"笔尖戳破纸面的瞬间,远处传来卡车引擎的闷响。
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位置。沈兰将医疗包塞进树洞,赵铁柱给土制地雷接上引信。林逸却仍跪在原地,耳朵贴着收音机沙沙的杂音,仿佛那里面藏着破解困局的密码。
\"别管那铁疙瘩了!\"赵铁柱低吼着拽他胳膊,却听见林逸梦呓般的呢喃:\"等等...这是摩尔斯电码...\"
干扰声中确实夹杂着规律的滴答声。陈默摸出怀表对照,当秒针划过十二时,杂音里突然跳出三个清晰的短音。林逸沾着露水在石板上画出符号:\"这是求救信号,来自西南方向。\"
三小时后,他们在山谷裂缝里找到了信号源——台裹着油布的军用电台,旁边躺着腹部中弹的地下交通员小王。濒死的青年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陈默的衣领:\"密码本...在电池槽里...影武者...知道我们...频率...\"
小王咽气时,山风正好掀开油布一角,露出电台侧面用血画的五角星。陈默取出密码本,发现是手抄的《论持久战》节选,字里行间用针孔标出了真正的密文。
当夜,游击队在山神庙破译了第一条完整情报。摇曳的篝火映照着泛黄的纸张,林逸逐字念出密文:\"敌将于双十节调运新型雷达设备,可探测五公里内无线电信号。\"
沈兰正在给赵铁柱包扎的手突然收紧,绷带勒进伤口。\"那我们岂不是...\"她没说完的话悬在硝烟里。陈默却盯着密码本上被反复摩挲的那页——毛泽东论述\"主动性、灵活性、计划性\"的段落,页边注满了小王的批注。
\"继续监听延安台。\"陈默突然把密码本扔进火堆,在众人惊呼前又掏出本《三国演义》,\"从明天起,我们用书码通信。林逸,把收音机改成单向接收模式。\"
黎明前的守候成了新的仪式。每当收音机里传出《论持久战》的诵读,游击队员们就围坐在三块青石旁,像参加某种神圣的弥撒。有次信号特别清晰时,他们甚至听到了女播音员念到\"兵民是胜利之本\",赵铁柱突然开始用刺刀在枪托上刻正字——那是他统计击杀日军数量的方式。
深秋的某个凌晨,收音机杂音里突然混进了钢琴版的《义勇军进行曲》。林逸触电般跳起来调整天线,音乐声里渐渐浮出人声:\"...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现在播送中央决议...\"陈默注意到沈兰在听到\"妇女能顶半边天\"时,悄悄把一直藏在裤管里的手枪别到了腰间最显眼的位置。
敌我科技差距在拉大,但某种更隐秘的东西正在游击队内部生长。当陈默第三次用《水浒传》页码编制假情报诱使影武者小队扑空时,他在缴获的日军地图上发现了个有趣细节——所有标注的游击队活动区域,都画着个无线电波符号。
\"他们以为我们在靠机器打仗。\"陈默把地图传给队员们看,自己则抚摸着小王留下的那本《论持久战》,羊皮封面已经被血和汗浸得发软。庙外又传来引擎声,但这次没人慌乱——他们早已在半小时前就通过书码转移了营地。
初雪降临那夜,收音机收到了最清晰的广播。播音员宣布平型关大捷的消息时,陈默正用匕首在松树上刻下第三十七道划痕。雪花落在发热的电子管上滋滋作响,像某种来自远方的回应。林逸突然说:\"其实我们接收的不是电波...\"
\"是火种。\"沈兰接完下半句,把缴获的日军罐头分给众人。罐头商标上\"东京制造\"的字样正在篝火中卷曲焦黑。
当《论持久战》的诵读再次穿透寒夜时,游击队员们不约而同地轻声跟读。他们的声音与电波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无数细流正在黑暗深处汇成铁流。陈默想起密码本上那行被血晕染的批注:\"持久战不仅是时间概念,更是精神维度。\"
山下的日军或许能侦测所有无线电信号,但他们永远破译不了这种密码——那是深植在血脉里的频率,是连死亡都无法阻断的广播。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