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色的月光像腐烂的海藻一样缠绕着海岸。
“滴答,滴答,咔嚓......”
海枫听见自己腕表秒针的震颤声突然变得黏稠,接着表盘渗出黑色黏液,于是他意识到时间开始腐败。
四周的十二根混凝土立柱正在融化,此刻扭曲成无数条湿滑的肉须垂落下来。
腥咸的海风里飘着恋人辛安发梢的茉莉香,这缕香气此刻正被某种更庞大的存在从时空中剜去。
“别看!”他嘶吼着去捂爱人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她逐渐透明的虹膜。
翡翠月轮在他视网膜上灼烧出环形烙印,那个由无数蠕动肉须构成的漩涡正在吞没她的轮廓。
随后他闻到溺水时的咸腥,尝到切除智齿时钻头的焦糊味:古神尚未完全降临,仅仅是存在的涟漪就在篡改他的认知结构。
漩涡中心浮现的雌性形体让海枫的臼齿开始生长珍珠。
那东西披着星河颜色的裙摆,三对琥珀色复眼以黎曼函数的方式排列。
眼前它正伸出六节腕足缠绕辛安,同时海枫听见自己左耳鼓膜绽开的脆响,某种超越分贝阈值的嗡鸣正在震颤他的脑灰质。
“我们明明......”他的声带突然增生出七条肉褶,说出的词语变成带着磷光的深海鱼苗,而此刻辛安的毛孔里正渗出象形文字,那些阴刻的符文缠绕着她沉向漩涡深处。
海枫感觉自己的膝盖骨迸裂成珊瑚状结晶,他跪在地上朝着她行进,爬行过的沙地留下萤火虫内脏般的荧光。
“别走......”辛安最后一片衣角也慢慢消失在肉须漩涡中,他看见远处第二个自己瞳孔里映出的星空开始坍缩。
脊椎第十节突然刺出的骨刺扎穿了腹腔,海枫在剧痛中尝到自己肺泡味道。
他的两颗眼球脱落下来,像两片水母漂浮在腥臭的空气里。
某种超越绝望的认知顺着视神经倒灌进大脑。
······
“!”
冷链车的颠簸将海枫的额头撞向冻肉包装箱。
他惊醒了,双手已经结满冰碴,喉管里泛着真实的苦杏仁味。
运输车的冷气系统早已停转,高级牛肉的奶香味里混进了青草与粪肥的气息。
他从货箱缝隙窥见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花盘随着晨风摇摆。
伪装成稻草人的自动炮台立在田埂上,麻雀停驻的“手臂”其实是枪管;池塘里锦鲤的鳞片泛着不自然的金属色,每当有飞虫掠过水面,鱼群跃起时口腔会闪过针孔摄像头的红光。
海枫贴着篱笆潜行,靴子陷进湿润的泥土,这土太细腻了,分明是实验室常用的无菌培养基。
绕过挤奶棚时,他险些撞上一群去牧场的队伍。他翻身滚入饲料堆时,指尖触到某种温热的粘稠物——竟是新鲜挤的奶,在指间拉出丝缕白线。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万分。
三十米外的荷兰风车正将溪水引向稻田,无人机在麦浪间穿梭播种,机翼漆成无害的鹅黄色。
戴草帽的农妇蹲在蓝莓丛里,竹篮盛着沾露水的果实,脚边牧羊犬的项圈闪着银光,颈毛间却别着朵野雏菊。
“真是见鬼了......”海枫拍掉袖口的灰尘。
靴子陷进松软的腐殖土,他贴着山楂树篱潜行。
树莓刺忽然勾住他的外套,惊飞一群羽毛泛着珍珠母光泽的鸽子:它们的脚环编号显示属于蚂蚁工厂生物实验室,但此刻正悠闲地啄食着有机玉米粒。
“这也太诡异了。”绕过人工湖时,他险些踩到晒太阳的乌龟。
湖心亭挂着竹帘,内里传出古琴声,弹的是《广陵散》。
酒店主楼矗立在银杏林深处,哥特式尖顶上落满麻雀。
喷泉池中央的青铜雕像倒是毫不遮掩——三只蚂蚁托举着地球仪,蚁腹刻满饕餮图腾,涌出的泉水泛着淡蓝色荧光。
酒店大堂的标语写着:回归自然本真,远离科技异化。
······
酒店的后门,一个侍者正提着一大袋垃圾走出来。
海枫悄悄尾随,然后一个手刀精准砍在侍者后颈。
对方像断线木偶般无声倒下,这次的手感很好:没有机械义体的金属硬度,没有深蓝药剂携带者的异常体温,这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然人类。
他剥下浆洗的制服,发现内衬绣着员工编号和一行小字:自然之子,心怀感恩。
“我不明白。”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随后抬着这个倒霉蛋捂住嘴来,最后藏在林子里面。
海枫轻轻的把垃圾袋放在五花大绑的侍者身边,神色有一丝愧疚:“朋友,请你记住,这不是专门针对你。”
酒店大厅的旋转门裹着薰衣草香风开启。
海枫低头避开人脸识别摄像头,水晶吊灯的光瀑却将他淋了个通透。
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穹顶壁画:天使与农神共舞,麦穗缠绕着dNA双螺旋。
一旁是贵妇们正在脚踩草手工编鞋,挎着柳条包讨论生物动力农法,腕间的古董机械表与全息手环相映成趣。
“新来的?”领班突然拍他肩膀。
海枫下意识打量他的胸牌,上面不是以往见到的蚂蚁图,卡通蜜蜂在上面飞舞。
“去酒窖取两瓶82年的胡萝卜汁,还有天字房客人要配黑松露藜麦沙拉。”
地下一层酒窖的门把是未抛光的橡木,年轮纹路间渗出松脂清香。
海枫的瞳孔却在适应黑暗后骤然收缩:成千上万只陶土酒坛沿墙排列,坛身用紫砂嵌出《齐民要术》的篇章,封泥印着各年份的有机认证码。
“这么多啊?”他随机撬开一坛某年霜降批次的坛子,匕首尖端沾到的橙红液体只是普通山楂酒。
后厨的热浪裹着蝉鸣涌来。
穿亚麻围裙的厨师正用紫铜锅熬制牛骨高汤,柴火在珐琅窑炉里噼啪作响。
海枫放下食材,视线划过料理台:肚菌伞褶里滚动的露珠正折射出钻石切面,陶篮中堆砌的散养鸡蛋仍裹着体温,恍惚能听见胚胎在琥珀色蛋液里舒展绒毛的窸窣。
晨采的羊肚菌还沾着露水,散养鸡蛋的蛋壳上留着母鸡体温,连冷藏柜里的三文鱼都是今早从五十公里外的冷水湖钓起,腮部泛着樱花般的产卵期红晕。
“真是矜贵。”这些食材新鲜的太不像话了,海枫闻着食材天然的香气,感受着它们彰显出的富人特权。
“尝尝这个。”主厨忽然舀起一勺蟹黄豆腐递来,“今早刚磨的黄豆做的。”
海枫条件反射地后撤半步,却见对方笑出深深的法令纹:“紧张啥?你们城里孩子都这毛病!”
豆腐入口的瞬间,他尝到了十几年未遇的滋味:和之前几顿吃的臭鱼烂虾不同,此刻盐卤与大豆纤维在舌尖缓慢舒展的柔润。
再换个地方吧,他心想。
西北角的房间是冷库,那里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发明。
海枫借口倒垃圾靠近,只看见满仓青皮冬瓜在竹篾席上酣睡,藤蔓切口处渗出清透的汁液。
“难道真是我错了?看来那黑客技术也不怎么样嘛。”海枫倚着可回收物品处理区的榉木门,看厨余垃圾被科技蚯蚓分解成黑金土。
腕表显示潜入已两小时,可这里比城里的菜园更纯净。某个荒诞的念头突然浮现:或许蚂蚁工厂真的造出了人间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