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 14:17
合金气压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喧嚣。漆雕墨踏入的,并非一个房间,而是一座由冰冷钢铁、恒定的低温、以及凝固的历史构成的墓穴——九鼎局绝密档案库“沉渊”。
空气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沉重得几乎能压碎肺叶。幽蓝的应急指示灯勾勒出庞大金属档案架的轮廓,它们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排列,延伸至视野尽头无法穿透的黑暗。每一层架子,每一个编号,都代表着一块被时间封印、浸透鲜血与秘密的碎片。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几盏功率被刻意调低的冷光灯,吝啬地洒下惨白的光晕,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宛如幽灵。
绝对的寂静。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擂鼓的闷响。腕部的伤口在低温刺激下隐隐作痛,神经性的抽痛也如影随形,但更深的,是灵魂被撕裂后留下的、冰冷刺骨的虚无感。舆论海啸的狂啸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柳眠被标注为“扳机”的照片、佟烈“遗书”的恶毒指控、尉迟锋浴血被抬走的画面、还有屏幕上柳眠那僵直的身影和最后绝望划下的三道求救暗号…… 隗枭的毒计,像浓稠的沥青,不仅泼向九鼎局,更精准地灌入他灵魂的每一道裂缝。
“权限:漆雕墨,代号‘墨守’,‘烛龙’行动最高授权(临时),序列‘湮灭-03’。” 佟烈嘶哑疲惫的声音仿佛还在通讯器里回响,那是他强行启动最高权限,为漆雕墨撕开这“沉渊”之门时留下的唯一指令,“你要找的东西,在‘星坠’区,编号‘坠-79-003’。漆雕…时间不多了,线索…可能就在过去里。”
时间。60天的倒计时在脑海里疯狂闪烁,数字模糊而狰狞。柳眠在神经同步深度介入的痛苦中发出的“风筝线”求救信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每分每秒,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必须快!快过隗枭的阴谋,快过那无形的绞索!
巨大的档案库如同一座钢铁迷宫。冰冷的指示牌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荧光:“‘星坠’区 – 近地轨道冲突与事故档案(1979-2020)”。他沿着指示,脚步在死寂的空间里敲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通往地狱的距离。终于,在一个标注着“1979”年份段的庞大金属架前停下。目光如刀,扫过一排排厚重的合金档案盒。
“‘坠-79-003’…” 他低声念出编号,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边缘滑过,最终停在一个位于中层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盒子上。盒体没有任何多余标识,只有一个激光蚀刻的编号,散发着幽冷的蓝光。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焦躁和恐惧。指纹、虹膜、声纹三重验证通过,“咔哒”一声轻响,盒盖的磁力锁解除。
没有尘封的霉味,只有密封袋特有的塑料气息和纸张干燥的味道扑面而来。档案盒内部结构精密,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介质:泛黄的纸质报告、褪色的照片、老式的数据存储盘(已被转录到特制加密芯片)、甚至还有几块熔融变形的合金碎片,被小心地封装在透明材质里。
他首先抽出的是一份纸质报告,标题赫然在目:
**《“星坠”事件最终调查报告(绝密\/永久封存)》**
**事件日期:1979年10月13日**
**地点:近地轨道,编号LEo-7资源富集区**
**涉及单位:华禹共和国“盘古计划”轨道资源勘探队(代号:夸父);国际联合矿业集团“普罗米修斯”空间站(代号:火种)**
报告内容冰冷、客观,不带一丝情感地陈述了一场发生在太空深处的惨烈冲突与事故:
> **【冲突起因】** 华禹“夸父”勘探队依据国际法框架内勘探许可,于LEo-7区域首次发现高纯度“铼-锇”合金矿脉(战略级稀有金属)。国际联合矿业集团“普罗米修斯”空间站(由多个西方资本巨头控股)宣称其拥有该区域“优先勘探权”,并派出武装工程船强行驱赶“夸父”勘探队。
> **【冲突升级】** “夸父”勘探队拒绝撤离,双方工程船发生近距离对峙与碰撞。随后,“普罗米修斯”空间站所属两艘未标识武装护卫舰介入,使用非致命性动能武器(磁轨弹丸)攻击“夸父”勘探船。
> **【事故爆发】** 在交火中,“夸父”勘探船“后羿号”主推进器燃料管线被磁轨弹丸碎片意外击穿,引发剧烈泄漏与连锁反应。一场灾难性的大爆炸发生!爆炸不仅瞬间摧毁了“后羿号”,其产生的超高速碎片云和能量冲击波,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整个LEo-7区域!
> **【伤亡报告】** “夸父”勘探队:
> * 勘探船“后羿号”:全员7人,确认牺牲。指挥官:欧阳靖(天轨集团创始人欧阳震华长子,时任勘探队首席工程师)。
> * 支援船“刑天号”:严重损毁,3人重伤,1人牺牲。
> * “普罗米修斯”空间站:
> * 武装工程船“赫菲斯托斯”:严重损毁,2人牺牲,5人重伤。
> * 一艘护卫舰“阿瑞斯”:中度损伤。
> * 空间站主体:受到碎片冲击,部分模块损坏。
> **【事故调查结论(华禹方)】** 事故直接诱因为“普罗米修斯”方武装护卫舰的非法攻击行为。碎片撞击“后羿号”燃料管线为直接原因。爆炸当量及碎片云扩散范围超出预期,存在“后羿号”自身燃料安全冗余设计不足的争议点。
> **【国际仲裁结果】** 在多方斡旋与施压下,最终定性为“因勘探权纠纷引发的严重太空事故”,双方均负有责任。国际联合矿业集团支付巨额赔偿(主要用于遇难者家属抚恤及华禹太空技术发展基金),但拒绝承认“蓄意攻击”指控。相关责任人员未受实质追责。
> **【后续影响】** 华禹共和国“盘古计划”遭受重创,轨道资源勘探陷入长达十年的停滞。该事件成为华禹独立发展太空力量、摆脱国际掣肘的关键转折点,直接推动了后来“天轨集团”的成立和“苍穹之链”的宏伟构想。事件代号“星坠”。
漆雕墨的目光在“指挥官:欧阳靖”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天轨集团现任总裁欧阳靖的父亲?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动,但很快被更急迫的线索需求压下。报告本身是冰冷的官方叙述,隗枭的痕迹在哪里?
他放下报告,拿起旁边的几张老照片。第一张是“夸父”勘探队出发前的合影,一群穿着早期笨重宇航服的年轻人站在发射架前,笑容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昂扬与无畏。第二张是“后羿号”的模糊远景,在深邃的太空背景下,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光点。第三张…是爆炸后的碎片云,如同宇宙中绽开的一朵狰狞的死亡之花,无声诉说着毁灭。
没有隗枭。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焦虑如同藤蔓,开始缠绕心脏。他快速翻动其他文件:技术评估报告、碎片分析图、幸存者(“刑天号”船员)的证词笔录、国际仲裁文件的影印本…… 信息繁杂,却都指向那场事故本身。隗枭仿佛一个幽灵,并未被记录在这段惨痛的历史中。
难道佟烈的暗示错了?还是…线索藏得更深?
他的手指触碰到档案盒最底层一个单独的、加厚的硬质封套。封套上没有任何标签。一种直觉,一种特工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驱使他撕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材质特殊,并非普通相纸,更像某种合成纤维,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起毛,但画面还算清晰。
背景是某个地面控制中心。巨大的弧形屏幕布满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星图,各种老式指示灯闪烁着红绿光芒。屏幕前,站着一排穿着早期九鼎局(那时可能还叫别的名字)深蓝色制服的人,神情严肃,目光紧盯着屏幕,显然是在进行高强度的任务监控或指挥。
照片的焦点,落在最右侧一个年轻人的侧脸上。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与其他人略有不同的、似乎是科研或技术保障人员的白色制服,侧脸线条清晰而锐利,鼻梁高挺,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上的某个点。那眼神…漆雕墨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专注、近乎偏执的执着,以及一种…深埋的、不易察觉的狂热!即使隔着数十年的时光和冰冷的相纸,那种独特的、仿佛燃烧灵魂般的精神特质,依旧穿透而出!
是他!隗枭!年轻的隗枭!
尽管面容青涩,没有后来毁容的狰狞(或许那时还未发生?),也没有被仇恨彻底扭曲的疯狂,但那眼神的核心——那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燃烧自我的执着——与漆雕墨在虚拟审讯中感受到的“夜枭”灵魂深处的火焰,如出一辙!
照片下方,一行手写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钢笔字标注着:
**“项目组技术支援代表:凌锋(联合矿业外聘顾问),于‘后羿号’事故前72小时,地面指挥中心。”**
**“凌锋”** 两个字被划掉了,旁边用另一种笔迹,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林枭?”** 后面跟着一个巨大的问号。这显然是后期调查人员的标注,充满了不确定性。
凌锋?林枭?隗枭!名字在变,身份在变,但那眼神…错不了!
漆雕墨的手指死死捏住照片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翻过照片。背面,还有几行更小的、打印体的补充说明:
> **【身份备注】** 该人员以“凌锋”化名,由国际联合矿业集团推荐,作为“普罗米修斯”空间站与“夸父”勘探队技术协调的顾问身份,短暂介入我方地面指挥链路(权限等级:临时观察员)。事故发生后,此人随即消失,联合矿业集团否认其正式雇员身份。经查,“凌锋”身份信息为伪造。其真实身份高度可疑,疑为某国情报机构或军工复合体渗透人员。代号推测:“夜枭”(关联后期零星情报碎片,非直接证据)。其在此次事故中扮演角色存疑,高度危险!
夜枭!隗枭!他果然在场!而且是在华禹的地面指挥中心!以技术顾问的身份!他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故的发生,真的只是意外?还是…有他这只“夜枭”扇动的翅膀?!
一股寒意,比档案库的低温更甚,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隗枭与“星坠事件”的关联被证实了!这不再只是佟烈的推测!这个疯子,对华禹太空事业的仇恨,根植于数十年前这场埋葬了他当时身份和计划的惨剧!他不仅活着,还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回来了!他要摧毁的,不仅仅是“苍穹之链”,更是华禹整个太空崛起的象征,是复仇!是洗刷他“星坠”失败的耻辱!
就在这时,漆雕墨的目光被照片背景里另一个身影牢牢吸住!
就在年轻的隗枭(凌锋\/林枭)侧前方不远处,指挥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九鼎局早期制服、肩章显示为技术主管级别的中年男人。男人侧对着镜头,正指着屏幕上的某个区域,似乎在下达指令或进行技术分析。他的侧脸轮廓…坚毅、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决断力。
漆雕墨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在泛黄的旧照片里、在母亲含泪的讲述里、在家族祭奠的墓碑上看到的脸!
是他的父亲!漆雕弘!
父亲…竟然是“星坠事件”华禹方地面指挥中心的技术指挥官?!是父亲指挥了那场最终导致“后羿号”爆炸、欧阳靖牺牲的行动?!而隗枭…当时就在父亲的眼皮底下?!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响!漆雕墨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档案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中的照片差点脱手。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纯粹的科研人员,后来因旧伤复发早逝。母亲从未提及父亲参与过如此惨烈、如此敏感的行动!更从未提过与“星坠”有关!父亲的名字,在公开的“星坠”报告里被隐去了!这是刻意的保护?还是…某种不能言说的秘密?
父亲…和隗枭…在数十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太空灾难中,是站在对立面的指挥官与渗透者?父亲的技术指令,是否间接或直接导致了隗枭当时计划的失败和身份暴露?那次事故,是否就是隗枭毁容、并埋下数十年深仇的根源?
漆雕墨眼前发黑,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支撑他世界的另一根支柱——对父亲清白形象的认知——此刻也剧烈地摇晃起来。国家与家庭的撕裂感尚未愈合,此刻又叠加了一层沉重的、关于父辈历史真相的阴霾!隗枭对漆雕家刻骨的恨意,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复仇执念,瞬间有了残酷得令人窒息的注脚!
他颤抖着,再次将目光投向照片中年轻的父亲。父亲指着屏幕的手指显得那么有力,眼神专注而凝重。他在看什么?是在看即将遭遇厄运的“后羿号”?还是在看那个潜伏在身边、眼神危险的“顾问”凌锋?
突然!漆雕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中,父亲漆雕弘的右手,正按在指挥台的一个控制面板上。而在那面板的一个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铭牌上,似乎…刻着什么标记?由于是侧拍且年代久远,细节非常模糊。
他几乎是扑到档案盒旁,抓起里面配备的高倍率便携式电子放大镜,将镜头死死对准照片上那个微小的区域。
放大镜冰冷的边缘压在照片上。电子成像将模糊的细节一点点拉近、增强…
铭牌的大部分是磨损的。但在铭牌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污渍掩盖的蚀刻图案,在放大镜的强光下,隐约显现出轮廓——
那是一个极其简化的、线条冷硬的…鸟类的侧影!锐利的喙,展开的翅膀!形态…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
不!不对!
漆雕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喉咙!
那不是鹰隼!
那简化而锐利的线条勾勒出的…分明是一只振翅欲飞、姿态诡谲的…
**夜枭!**
父亲指挥台的控制铭牌上,为什么会有夜枭的标记?!是巧合?是某种技术团队的徽记?还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信号?一个指向更深、更黑暗的可能性的线索?!
就在漆雕墨被这个发现惊得魂飞魄散,试图进一步分辨那标记细节时——
“滴!”
他手腕上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佟烈强行塞给他的、用于在“沉渊”内部紧急联络的单向通讯器,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如同惊雷的蜂鸣!
屏幕亮起,只有一行来自佟烈的、冰冷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文字信息:
**“快…走!尉迟…醒了…他…在查…‘沉渊’…访问…记录…目标…是你!”**
信息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漆雕墨猛地抬头!
档案库深处,那片永恒的死寂黑暗中,似乎…传来了极其微弱、但绝非错觉的…金属摩擦声?还有…极其轻微的、被刻意压制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尉迟锋醒了?而且正在追查他进入“沉渊”的记录?他为什么这么快?谁给他传递的消息?是内务处残余的“深潜者”同党?还是…佟烈那里也出了问题?
更致命的是,这逼近的脚步声…目标明确,直指他所在的“星坠”档案区!是尉迟锋亲自带人来了?还是…借着尉迟锋苏醒追查的由头,隗枭的“鼹鼠”或者泰坦之手的杀手,已经渗透进了这最后的堡垒?!
寒意,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漆雕墨的全身。他刚刚窥见了隗枭仇恨的根源,触碰到了父辈历史的冰冷一角,甚至发现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夜枭”标记…真相的碎片就在眼前,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气息!
然而,致命的猎网,已经在这座埋藏着过去尸骸的钢铁墓穴里,无声地向他收拢!
走?往哪里走?这“沉渊”本身就是绝地!唯一的出口就在身后,而脚步声,正从那个方向传来!
他攥紧了手中那张烙印着父亲、隗枭以及那个诡异夜枭标记的照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照片上年轻隗枭那充满执着火焰的眼眸旁。
黑暗的档案架深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凝固的寂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