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栖点头，闭目捏决，几乎是瞬间风栖城外的树林没入地下。
狂风像带着暴虐的气息，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山上的树木不少被摧折而断。
众人被护在屏障之内，看着远处的城墙砖块掉落卷至空中，再重重砸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带下更多墙砖。
坚固城墙尚且如此不堪一击，更勿论城里的民居……
有人带头率先跪下：“请娘娘放回神通，我等愿奉您为主，不论您是何等身份，永远都是我城的风神娘娘！”
他身后众人纷纷效仿，不管是谁，能止住这场风沙就好。
华栖面露不忍，又将本体没入土中，狂风渐渐被周遭的树林消弱，城墙亦恢复了原样。
初薇看着如释重负又心存埋怨的众人，心下了然。
他们不在乎风神是妖还是魔，也不关心到底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着是能粉饰太平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再加上白家这些年对他们也着实不错，白白养着他们，让他们可以自由生活不事生产。
没有白家也会有黑家黄家，再换一个家族未必有白家做得这样好。
所以，就算他们不是正义一方又怎么样，能给大伙带来好日子就行了呗。
既然他们选择做睁眼瞎，觉得这些与他们都没有关系，那就让他们知道点有关系的事情。
初薇一指卖面的老板：“你不过而立之年，却面如老翁身体一年不似一年，所以才想着让豆蔻年华的女儿接手面摊，我说的可对？”
面摊老板一惊，又听她继续说道：“你祖上数代只要居于风栖城者，皆活不过不惑之年，我说的可对？”
面摊老板喃喃道：“在我记忆中，只有从小立志做游侠的二叔公至今还在，其余家人都……”
初薇：“真不错，你还能有二叔公，城中像这种能有第二个孩子的，想来也是不多见吧。”
众人跪直了身子，还真是这样。
家家户户皆子嗣单薄，还有许多无子而终者，正好腾出房屋供新来者居住。
也曾有人提出质疑，后来怎么说的来着？
是白家说的，风栖城得天道眷顾，生活无忧疾病不扰，这等情况下都年岁不永的话，在外面辛苦劳作更是早逝的命格。
至于子女亲缘，乃是上天赠予的缘份，多子多孙不如一子康健长大。
天授之，不受反遭其害。
诚心多拜风神娘娘，自会保佑家族昌盛子孙繁茂。
当时白家还说，若想离开者随时可以走，白家亦会奉上盘缠送他们出城。
但是日后想再得他家的银钱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们只善待风栖城的居民。
曾有不少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离开过，日子过得艰难又回来的，却被拒之城外不再接收。
他们看着那些人的惨状，更坚定了不能离开的决心。
世事艰难，与其在外面受天灾人祸，还不如在风栖城这个福乐窝里痛快几十年。
现在留下的和慕名而来的，皆是做如此想的。
面摊老板低头看向女儿，他之所以让女儿学做面的手艺，也是想着让她去投奔家境殷实二叔公时，自己有一技可以傍身。
这是他媳妇临终前的遗愿，让女儿替他们夫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初薇话风一转：“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有价码的，有的是银钱有的是时间，这世间哪有这种不需要付出就能换来的安逸富贵？”
“你们竟然还代代信以为真，真是懒到家的时候连脑子都不会思考。”
“离开这里或许会颠沛流离、饥不裹腹，但也可能功成名就、富甲一方，更多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胜在合家平安。”
“不管是哪一种，你们至少都会有来生！”
有人惊叫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初薇把手中羊皮卷高举过头顶：“意思就是你们都是人家盘里的菜，祖祖辈辈被别人生生吸了福运和寿数，没了今生今世的命格，连来世都无处可寻了。”
“福缘深者尚有子女留世，若是浅一些的，全族无后而终也不在少数，不然你们城这屁大点地方，这些年来了这么多人，如何能全都住的下？还不是前面的给让出了地方。”
“铁打的白家，流水的你们，被人骗了这么久还沾沾自喜，蠢到家了。”
有眼尖者看到白鼎始，扑过去拉住他：“白家主，你说句话呀，她是来骗人的对不对，她就是故意破坏我们生活的，对不对？”
白鼎始挣-扎开他的手，又有人扑过来：“你说话啊，这些年大伙可都是听着你们的话，每日供奉风神娘娘，不敢懈怠啊！”
初薇听到这句，问道：“刚刚地动之时，你家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那人眼睛茫然四顾，又突然想到什么：“有！有！风神娘娘像烧起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火独独烧了那张像。”
“你家也这样？我以为就我家如此呢。”
“我家也是。”
那人恶狠狠地攥住白鼎始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白鼎始被勒得上不来气，用力掰他的手道：“都是天灾，我如何能知道？受天道庇护多年，如今被天道发现了而已，你看看我这一身的血，所受反噬比你们重多了！”
趁那人低头之时，他挣脱出来怒道：“我们白家代代为风栖城耗尽心血，城中每一户我都叫得上名字，说得清你们的情况，今天被这些人用假话一骗你们就什么都忘记了，对得起我们历年的照拂吗？”
听到这话，原本围上来的人群有些松动，不少人默默退了下去。
薛怀临有些急：“又是地动，又是火烧还有天雷，如此奇异之相你们都不想想？”
“别的地方但凡有一项都是天大的事，你们凑齐了三种，怎么还信他的话？”
有人高声怼道：“你说得倒轻巧，哪里知道我们的不易。回头你们起身走了，我们可还是要靠着白家养活的，难不成我们天天找你们要钱？”
薛怀临：“城中四季如春风景不错，城外也有荒田可种河中有鱼可捕，哪里赚不出个钱财，为何要找别人要钱？”
又有人道：“我们辈辈都是如此生活的，能有人养着谁还愿意去下力干活，那是下等人才做的事情。”
“是啊，你们来了就引发这么多事，把我们的好日子都给断了，若是惹恼了白家，日后还有谁愿意养我们？”
薛怀临：“你们四肢健全五体康健，怎么偏偏脑子有残缺，世间怎么还有人不愿做翱翔的鹰，反而抢着去做笼中的鸟？”
白鼎始负手站在众人之前，嘲弄地看着薛怀临和初薇。
“拿到羊皮卷又怎么样，把真相说出来又如何，你们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可有想过他们是否愿让你救？”
他转身一脸悲痛地对着众人说道：“可惜以前那种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他们破坏了地宫损了我们的福气，更是断了咱们的灵脉。”
“日后我白家也再无力养活大伙了，大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初薇轻叹一口气，良言难劝寻死的鬼，这些人已经习惯于从白家得到的好日子，根本不愿或者说没有能力再去过自力更生的日子。
她轻身跳下围栏，喊上几人就要离开。
被城中居民拦住去路：“别走，你们把话说清楚，城中的怪事皆是因你们而来，如今降下天罚却想轻松离开，做梦！”
“我们的平静生活都被你们打乱了，拍拍屁-股就想走，那不能够！”
“就是，要么给咱们把这里都复原了，要么就给咱们多多的金银。”
“还有刚刚说的没有来世是何意？福运子孙运什么叫没有了，为何连来世都没有？那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也有人悄声劝道：“算了吧，他们可是仙门中人，万一惹恼了来场天火烧了咱们可怎么办？”
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挡在前面：“有天道制约，仙门也不能随便杀人，再说咱们都没活路了，横竖都是要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秦春来闪身到初薇身前，拍掉抓向她的一只手，眼中满是怒意。
初薇悲悯地看着他们：“你们的确没有活路了，命都让人吸空了，纵然是有金山银海也不过几年的享乐罢了。”
“与其在这里堵着我们，不如自己去扒开坟茔看看吧，来世你们看不到，祖宗们是否安宁还是可以看了看的。”
“老李，这边上就是你家坟包，扒开给她看看，若是里面毫无异样，咱让她加倍赔钱给你！”
“好的，别忘记给我要双份，祖宗还得有个安魂费呢。”
老李从旁处取来工具，很快里面的棺椁就露了出来，他高抬下巴看向初薇。
初薇轻抬下巴，示意他把棺盖打开。
老李：“这可就不是双份的钱了，到时候……”
秦春来拿出两颗双拳大小的金珠，在手中来回把-玩。
老李眼睛亮了亮，开始撬棺盖。
旁边传来几人的惋惜声，这泼天的富贵竟然没落到自家头上，太可惜了。
随着咔嚓声响，棺盖缓缓被推动。
除了初薇几人，其余人皆屏住呼吸往棺内探看。
“空，空的？棺材里是空的？”
老李也傻了眼，怎么是空的呢？
这座是他爹的坟包，是他亲眼看着入殓下葬的。
现在，他爹呢？
老李又扑向旁边的坟，这次多了几人帮忙，很快棺材被拆开，依旧空无一物。
在场众人顾不得再多说什么，纷纷跑向自家的坟茔，一时间挖坟掘墓之音在四周响起。
白鼎始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悄往山下退去。
初薇若有所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都没有，咱们这里全都是空坟！”
“我老婆上月刚刚去世，我亲手把她装进棺材之中的，现在也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刚刚的天雷之故？”
薛怀临实在忍不了了：“你们瞎啊，边上那些被劈出来的白骨都看不到吗？那才是天雷劈完的情况。”
“你们这种空坟一看就是下葬之后就没有了尸身，竟然也能赖到天雷身上。”
混乱的人群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叫嚷着：“白家主呢，让他出来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家主跑了，但他们还在，咱们让白家给个说法！”
白家人从刚刚就缩在围栏之内瑟瑟发-抖，只希望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千万不要被人看见。
初薇：“你问他们也没有用，这个事情还是让白家那位娶了风神娘娘的老祖亲自跟你们说吧。”
“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坟都被劈开连渣都不剩，还能有什么说法？”
初薇：“那边不就来了嘛。”
谢青崖和谷南风自远处而来，谢青崖剑下吊着双手被缚的一人，仔细看去竟然是白鼎始。
谷南风则是带来了初薇拆过的那只碗状法器。
白鼎始被丢在地上，眼神阴狠地瞪着初薇，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初薇把羊皮卷丢到他面前：“给大家说说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吧，白家老祖白翡昕。”
听到这个名字白鼎始身体一震，随即表现出迷糊的样子，试图蒙混过关。
反正法器已毁证据全无，不管说什么一律认就是了。
初薇：“怎么附身百年，忘记自己姓谁名谁了？”
秦春来指尖灵光一闪，一张真话符贴悄然贴在他身后。
初薇提高声音问道：“你是谁？”
白鼎始挣-扎几下，眼神惊恐至极，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但声音还是传了出来：“白翡昕。”
人群一阵骚动。
初薇：“这些年你干了什么？”
白翡昕：“用风神娘娘的画像吸食他们的愿力为自己所用，继续创造白家的辉煌。”
初薇：“只是吸收愿力吗？还蚕食了他们什么？”
白翡昕用力咬住胳膊，绝对不能再说了。
“说话，还蚕食了什么？”
“寿命和子孙，风栖城的所有人从生到死，都是我的养分。”
“你一介凡人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维系白家的冰灵根，需要很多的能量才能保证单冰灵根的血脉传承。”
“这些消失的尸首是否也是你所为？”
“何止尸首，连魂魄都一并吸收了，这一世他们享尽富贵，哪里还需要来生来世，不如给我更有用一些。”
“你混-蛋，竟然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一块石头砸在白翡昕的额头之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抬起头看着风栖城的居民。
明明是仰视，眼神里却尽是鄙夷，似乎他生来就高于他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