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妖鼠鬼鬼祟祟从村后溜走时,我正背一捆干柴走在后山的小路上。
你问我为什么认识妖鼠?
那当然是因为我被它们咬过,那是去年我七岁的时候,养母的儿子张有财,嗯也就是我的养弟,骗我说他把镰刀落在了山里,那是家里唯一的镰刀。
天已经快黑了,我拒绝出去找。
但是他说,不找就告状说是我丢的,让我养母打死我。
想想被打的滋味,山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一路回到种在山里的田地间,果然找到那把被故意留下的镰刀,松了一口气别到腰后,准备下山。
这里的田地是养母搬来后自己开垦出来的,村子周围的地都有了主,我们这种外来户就只能另寻他法。
其实她只是找人开垦出来后,种了点粮食装装样子罢了,日常根本疏于打理。
因为她根本不靠种地维持生计,而是靠一包亮晶晶的东西来换钱。
再后来她给我找了养父,之后就有了养弟。
他们都是一家人,只有我是多余的。
关于我的身世养母总是闭口不言,我只知道我是哪家大户的千金流落在外,有朝一日家里会把我接回去,到时候还会给养母家一-大笔钱。
我躺在柴房里,透过破瓦缝看向天上的星星时,时常在想会给多少钱呢?
大概会给村里富户王老爷家中的那么多钱吧,说不定会给两倍、不三倍的钱。
花这么多钱接回了我,一定会待我好的吧?
说不定能让我顿顿吃大肥肉片,比张有财吃的还多,还香,肉还厚。
不过那些只是我小时候的想法,现在已经八岁了,我很理智的知道不会有那一天了。
我是不是大户千金,我不知道,但是没有人会花钱把我接走,我知道。
因为我的待遇越来越差,家里也越来越穷。
小时候看到的那么大一包闪闪的石头,在张有财出生后不久就花光了,连那个滑溜溜的包袱都给当了。
开始养母还在家里等着大户接我回去,她能收大笔银钱。
之后养母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的确带了许多石头,但也落了一身的伤。
从那天起柴房就成了我的屋子,我的小花枕头小花被变成了黑灰枕头黑灰被。
这次养父养母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挥霍,知道得把地里收拾起来,石头省着点花。
可他俩都不善持家,更不善收拾庄稼这种农活,所以地里总是来一天休一天,家里经常吃一顿饿一顿,不高兴了就骂一骂打一打。
来一天的是我,休一天的,是他们。
吃一顿的是他们,饿一顿的,是我。
被骂和被打的,都是我。
咳,扯远了,天都黑了,我还是快点下山吧。
走到山脚下远远看见村中炊烟的时候,我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看到了像小牛一样的老鼠怪正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我。
妖兽!
我转身就跑,那一瞬间我像被神仙眷顾一样跑得飞快,可身后的呼吸声一直紧紧跟着。
脚下一疼我被绊倒在地,妖兽尖叫着扑了上来,尖牙抵在我后颈之时停住了,之后翻身倒地挣-扎一会没了气息。
待我慢慢爬起来才看到,它脖子下面被镰刀划出深深的口子,腥臭的妖血喷-出好远。
连滚带爬的回到家,果然锅里只有几粒米渣和三只吃过的碗。
我洗净了手又洗净了衣服,不是我不饿,而是我只有这一套衣服,洗晚了明天干不了。
这才把锅里的和三只碗里剩的米渣凑在一起,配着白天摘回来的菜叶解决了晚饭。
第二天就听说山上死了一只妖鼠,养母专门把张有财叫到跟前,嘱咐他以后再也不能去山里,要是非得要去那就让我去。
其实我愿意上山,经我手种的庄稼总是长得特别好,山上还总有好东西等着我。
村子常年寒冷,一年能种东西的时候实在不多,但我总能在厚厚的积雪之下找到宝贝。
不是好吃的地瓜就是香甜的果子,我总能找到别人看不到的好东西。
有的时候实在找不到东西吃,也会有松鼠扒开它的粮仓给我吃松果,味道不错就是费牙。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偷听到养父母的对话。
养父说家中负担不起四口人的吃喝,我又是个没有人要的野丫头,与其在家里浪费粮食,不如卖给王老爷家做童养媳,他家富得流油唯一就是儿子有些痴傻。
养母有些担心我家日后会找来,如果发现这件事他们三口都得死。
养父宽慰说那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要来找的话早就来了,那次她拿到的就是最后一笔钱,还被那家少爷找人打了一顿。
若是下次真有人找来,没准来的是夺命鬼。
王老爷给钱颇为大方,他们拿了钱就举家搬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不懂童养媳是什么,但我不喜欢王老爷家傻子粘在我身上的目光,像那只妖鼠的血一样腥臭粘腻。
今天他们去找王老爷商量卖价去了,我权当不知道照样来后山捡柴,躲在山上想了整整一天对策,结果下山时就看到了开头的一幕。
我紧张地缩在草丛之中看着它们快速走近,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根树枝伸下来缠住我的腰,把我举到了树杈之上,两只妖鼠从树下经过都没有发现我。
我知道它们是来探路的,就像村里小孩子总要派一个机灵的来盯着我的行踪,然后在我回村的路上设下各种陷阱,或者偷走我采的蘑菇野果,害我被打一顿。
更多的时候,是跟在我后面扔石头,骂我野种。
还有村里那些妇人在背后嘀咕的声音,什么小小年纪狐媚相;还有那些被养母追着打满村跑的时候,蹲在门口看热闹的男人。
我想,他们都比我厉害比我有远见,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什么了。
毕竟我说的话,他们也未必会信。
透过树叶的缝隙,我看到村中的炊烟,耳边听着各种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横竖不会有喊我的。
夜越来越深,村里渐渐安静下来。
无数妖鼠从我脚下经过,浩浩荡荡冲向山下的村庄。
很快,村子里各处响起惊叫声,嘶吼声,哭闹声。
而我坐在树权上,吃着树上的果子,安静地听着。
乱闹声一直持续到清晨,妖鼠们才从村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浓郁的血腥味熏得我真皱眉。
原来他们这些人血的味道,和我这个杂种的血是一样的味道。
从村口就看到各处都是断壁残垣,残缺肢体遍地。
回到养母的宅子,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养父母全都不见踪迹。
只有他们床下传来些许声响,张有财躲在里面,竟然没有被吃掉。
“姐姐,救救我,有可怕的妖兽来吃人,爹娘都被吃了,我好害怕。”他哭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流,难看极了。
平时叫我赔钱货,现在叫我姐姐,可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
我拿起镰刀,利落地划开了他的脖子。
父母都不在了他一人在世会很辛苦,我送他们一家团圆。
唉,我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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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谢了山神多年的庇护,背上包袱带着镰刀离开生活了八年的村庄。
之后我去过很多地方,跟狗抢过食,跟人争过饭,偷吃过佛祖的供品,偷喝过酒楼的剩汤,睡过的破庙躺过的桥洞更是数不过来……
没办法,小孩子要想在这世道上活下来,太难了。
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仙人,我艳羡地想那里一定可以顿顿吃到撑吧?
后来一路要饭一路打听,最终走到镇元仙宗脚下。
看着高耸入云的成仙梯,据说上去就能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睡软的,心想事成啥都不用再愁了。
成仙梯上人真多啊,不分男女老少都在往上挤。
这种事情谁有咱们乞丐更熟悉流程,仗着个子小我在人群之间穿梭,越爬越快,身边人也越来越少。
中间还遇到过各种危险,什么山洪啊,雪崩啊,又或是妖兽吃人。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要死的话早多少次我都死了,能活到现在就是天不亡我。
后来还出现了养母,她衣着光鲜地贴心照顾我。
被我一镰刀砍断了脖子,我都杀了你儿子你怎么还可能照顾我?
一看就是假的不能再假。
最后出现的是我从没见过的妇人,看长相与我有几分相像,珠翠满头绫罗加身。
说什么这么多年苦了我,她日夜因想我而泣哭,伸出带了好几个戒指的手来牵我,被我躲开了。
照样是一镰刀解决,想不想我哭不哭的,我真不在乎。
从没出现在生命里的东西,那就根本不属于我,要来干嘛?
这一刀砍完,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镇元宗的大门前,周围皆是贺喜之声。
我仔细认真的观察这些人的神情,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丝虚假与伪装。
旁边站着几个老头对我评头论足,什么心志坚定,什么意志力强,什么天品木土金三灵根,我统统听不懂。
于是我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你们这里管吃饱不?”
在大殿之上,其余人全都被挑走了,只有我坐在殿中啃着肘子。
两边坐着的人皆对我摇头叹息,苗是好苗就是性子太硬了。
最后还是掌门发了话:让她去望月峰吧,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大长老收她为徒。
我到望月峰的时候,小胖老头正在给一个男孩教授心法。
他上下打量我几眼,又掰着手指算了算,长叹一声收下了我。
此后我就日日跟着他学习心法、算法、笔法,每天都玩了命的学。
因为我怕第二天就会被赶下山去,更怕再回到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中去。
小胖老头口中虽然骂着我偷吃他的鸡,但却面有慈悲,高高抬起的手从未真正落下。
我向他坦白了自己曾经见死不救,亦曾经偷盗过银钱和吃食。
老头却眼圈红红地拍拍我的头,说都是他的错,没有能早点找到我。
我虽然听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但我能懂他是不会赶我走了。
他给我取名【江小满】,江是水之大乘,我四海为家处处皆可安身;满招损谦受益,大满则溢,小满即安。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那个男孩,也就是我大师兄,据说也是挺惨的。
似乎是哪个世家的子弟,由于过于优秀而被同族记恨,找机会废了他的灵根,因此惨遭家庭摒弃。
后来还又来了一个软呼呼的师妹,细声细语特别可爱。
但是胖老头告诉我,她来自丹修世家,父母被妖兽所杀独留孤女在世,却被族人觊觎家产屡次陷害。
师妹小小年纪倒也硬气,一把火烧了家里所有藏丹和修炼心法,自己也差点葬身火海。
我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一个老实的师兄,一个可爱的师妹,如果我不心狠手辣一点,怎么护得住他们哟。
后来我选择和老头子一样,做一名符师。
老头觉得我可以选择的多一点,比如丹修也可以试试。
但我拒绝了,丹修哪里有符修省钱。
听说练好了可以徒手画符,到时候连笔和纸的费用都能省下来,丹修可以徒手炼出丹药来吗?
山中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快乐,呼朋引伴的好不热闹。
唯一遗憾的就是隔壁住着一个小先生,成日板着脸只会说教。
一路升到金丹,老头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一袋子宝贝,眼圈红红地把我赶下了山。
我一路走一路转,看到不平事就管一管,遇到可怜人就补一补。
感觉那颗冷漠的心在镇元宗的日子里,都被捂热了。
后来的后来,老头传讯跟我说,几年之内我命中有一生死大劫,与亲生父母有关,如果得解则往后无忧。
其实我早就查到自己的身世了,霜华城而已,去一趟吧。
我给了白夫人很多次机会,但凡有一次她能想起还有一个生死未知的女儿,我都会悄悄在之前就把阵给破了,替她平了这些年的欠债以偿生恩。
可是她没有,她只在发现我的灵根可以用之时欣喜若狂,完全忘记白家历代娶妻皆是这木土金三灵根,而我正好承袭了她的。
我用术法掩盖了怨灵的气息,让她发现自己的血可以稳定我的神魂,她竟然也没有停止炼魂的行为。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永远的悔恨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和小师妹搞好关系,就被拉来守边界。
我用镰刀砍杀魔物之时,恨恨地想:大师兄一定是怕我和小师妹更要好,在望月峰上孤立他,所以才把我捉来的,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