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晨雾像牛乳般在山间流淌,李云龙蹲在溪边掬了捧冰水拍在脸上,激得他一个哆嗦。水面上漂着几片残冰,倒映出他胡子拉碴的脸——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更深了,像用刺刀刻上去似的。
\"团长!旅部急电!\"铁蛋跌跌撞撞地跑来,小皮靴踩得溪边卵石哗啦作响。这孩子开春又蹿了半个头,军装袖子已经遮不住手腕。
李云龙甩着手上的水珠接过电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纸张。旅部的命令很简短:日军第36师团主力向晋东南运动,意图围剿八路军总部。独立团立即向白草岭转移,配合兄弟部队阻击敌军。
\"去叫政委和各营连长来开会。\"李云龙把电报揉成团塞进口袋,转身时瞥见铁蛋欲言又止的模样,\"有屁就放!\"
\"俺...俺能参加战斗不?\"孩子绞着衣角,\"特种分队缺个通信员...\"
李云龙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毛没长齐就想着打仗?先去把地图给老子描清楚!\"
团部会议上,那张手绘地图在八仙桌上铺开,密密麻麻标注着等高线和日军布防情况。赵刚的眼镜片反射着油灯光,手指沿着白草岭的等高线滑动:\"日军第222联队已经占领这里,配备有山炮和装甲车。\"
\"咱们的任务是拖住他们三天。\"李云龙用刺刀尖戳了戳地图,\"给总部转移争取时间。\"
孙德胜挠着头皮:\"团长,咱团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五百人,重武器就两门迫击炮...\"
\"硬拼是找死。\"李云龙眯起眼睛,\"但要是把鬼子引进野狼谷——\"刺刀尖突然转向地图左侧的葫芦形山谷,\"两头一堵,关门打狗!\"
王喜武突然出声:\"谷里有条暗河。\"这个沉默的狙击手难得主动发言,\"小时候跟爹打猎走过,能通到日军侧翼。\"
会议持续到正午。最终方案是:张大彪带一营正面诱敌;王喜武的特种分队提前潜入野狼谷设伏;孙德胜的炮兵排负责封锁谷口;铁蛋被安排跟着通讯班——孩子为此撅了一下午嘴。
出发前的夜晚,李云龙亲自检查每个战士的装备。他蹲在机枪手老韩身边,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往弹链上涂猪油:\"老韩,这把年纪还跟着折腾?\"
\"团长瞧不起人咧!\"老韩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俺家大小子都死在鬼子手里,这把老骨头拼光了算逑!\"
另一边,赵刚正给新兵做思想工作。有个叫栓柱的农家小子吓得直哆嗦,裤裆都湿了一片。政委没责备,反而掏出块红糖塞给他:\"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记住,你越怕,鬼子子弹越找你。\"
黎明前的集结场上,战士们默默排队领弹药。每人二十发子弹,两颗手榴弹,干粮袋里装着炒面和咸菜疙瘩。铁蛋抱着本花名册挨个点名,在阵亡战友的名字后面画上五角星。
\"出发!\"李云龙一挥手,队伍像条灰色长龙钻进晨雾。山间的残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惊起几只觅食的山雀。
三天急行军后,部队抵达野狼谷外围。这地方形如其名,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谷底最宽处不过百米。王喜武带着特种分队先行潜入,很快传回消息:日军第222联队果然咬着一营的诱饵追来了!
\"按计划行动!\"李云龙带着主力隐蔽在谷口西侧的山林里。战士们忙着挖掩体、架机枪,孙德胜的炮兵排则把两门迫击炮藏在天然岩洞中。
午后时分,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李云龙举起望远镜,只见张大彪的一营且战且退,时不时回头放几枪。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日军队伍,打头的装甲车上膏药旗猎猎作响。
\"狗日的还真上钩了。\"李云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传令下去,等鬼子全部进谷再打!\"
日军显然没把八路军的抵抗放在眼里。联队长骑着东洋大马,不时用望远镜观察两侧山崖,但茂密的灌木完美隐藏了伏兵。当最后一门山炮也进入伏击圈时,李云龙猛地挥下信号旗。
\"轰!\"孙德胜的第一发炮弹准确命中谷口,崩塌的岩石瞬间堵住退路。紧接着,两侧山崖上的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像铁扫帚般扫过敌群。日军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像没头苍蝇般乱窜,战马惊得扬起前蹄。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李云龙抄起冲锋枪,一个短点射打爆了装甲车的观察窗。
王喜武的特种分队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些神出鬼没的战士专打军官和机枪手,有个鬼子中队长刚举起指挥刀,就被狙击子弹掀翻了天灵盖。更绝的是他们在暗河里布置的炸药——当日军辎重队经过时,突然引爆的河床像喷泉般冲天而起,将五辆弹药车掀进深渊。
战斗进行到黄昏,谷底已经铺满尸体。残存的日军龟缩在几块巨石后负隅顽抗,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串串火星。
\"团长,鬼子援军到了!\"观察哨突然大喊。李云龙扭头望去,只见谷外尘土飞扬,至少一个大队的日军正急速逼近。
\"他娘的!\"李云龙啐了一口,\"孙德胜,带炮排转移!其他人准备白刃战!\"
最后的厮杀惨烈至极。刺刀折断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碎了就抡工兵铲。张大彪像头疯虎般冲在最前,连续捅翻三个鬼子后,被子弹打中大腿,仍抱着个鬼子军曹滚下山坡。
李云龙的大刀砍卷了刃,胳膊上的旧伤崩开,鲜血浸透了半边军装。正厮杀间,忽听谷外传来熟悉的冲锋号——不是日军的,是八路军!
\"援军来了!\"铁蛋不知从哪钻出来,小脸被硝烟熏得漆黑,\"是旅主力!\"
原来旅长接到李云龙的战报后,立即抽调两个团前来接应。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击溃了日军,残敌像退潮般逃出山谷。
打扫战场时,李云龙在尸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张大彪。这个铁打的汉子胸口插着半截刺刀,呼吸像破风箱般嘶哑。
\"团长...俺...干翻了...个中佐...\"张大彪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股血沫。
\"闭嘴!留着力气!\"李云龙红着眼睛吼,转头对卫生员咆哮,\"救不活他老子毙了你!\"
当夜,部队撤回临时营地。战果统计出来了:毙伤日军六百余人,击毁装甲车两辆,缴获武器弹药无数。但独立团也付出惨重代价——阵亡八十七人,重伤四十三人,张大彪至今昏迷不醒。
铁蛋蹲在野战医院外,抱着膝盖发呆。孩子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梦里都是残缺的肢体和凝固的血泊。李云龙走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吃吧,炊事班特意给你留的。\"
铁蛋机械地啃着红薯,突然问:\"团长,为啥要打仗啊?好好种地不行吗?\"
李云龙望着远处跳动的篝火,轻声道:\"鬼子不让咱好好活啊。你爹娘怎么死的?\"
\"鬼子扫荡...娘把我藏地窖里...\"铁蛋的声音越来越小。
\"记住这份恨。\"李云龙揉乱孩子的头发,\"但别让恨蒙了眼。咱们打仗,是为了后人不用打仗。\"
三天后,旅部召开庆功会。总部首长发来嘉奖令,称赞野狼谷战斗是\"以少胜多的典范\"。李云龙却高兴不起来——独立团伤亡近半,急需休整补充。
\"老李,有个新任务。\"会后旅长单独留下他,\"总部要组建第一个特务团,点名调你去当副团长。\"
李云龙一愣:\"那独立团...\"
\"暂时由赵刚代管。\"旅长递过份文件,\"特务团专门执行敌后破袭、斩首行动,正对你的路子。\"
回到驻地,李云龙在关帝庙前站了许久。这座破庙见证了独立团最艰难的岁月,墙上的弹孔像一只只眼睛,默默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战士。
\"听说你要走?\"赵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眼镜片映着夕阳的余晖。
\"嗯,去带新部队。\"李云龙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这帮兔崽子就交给你了。\"
\"铁蛋怎么办?\"
李云龙沉默片刻:\"让他跟着我吧,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告别比想象中艰难。老韩非要塞给他一包烟叶;孙德胜带着炮兵排全体敬礼;王喜武依旧话不多,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最让人意外的是周卫国——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瘦高个,居然红着眼睛说了句\"别死在外头\"。
出发那天,铁蛋背着个小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云龙身后。孩子不时回头张望,直到拐过山坳,再也看不见飘扬的独立团旗帜。
\"团长,特务团是干啥的?\"
\"专干鬼子想不到的事。\"李云龙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嘴角扬起熟悉的痞笑,\"比如摸进太原城,把冈村宁次的尿壶偷出来!\"
铁蛋咯咯直笑,小皮靴踩在初春的泥路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在他们前方,新的征程正徐徐展开;而在身后,那些血与火锻造的记忆,已然化作永不褪色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