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建华的声音,在这一刻,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沧海市这潭水,太深了。”
石云的心,猛地一沉。
“深到,连我孔建华,有时候都有些看不清楚,它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吃人不吐骨头,能把人活活拖进无边地狱的暗流!”
“藏着多少能把钢铁都搅得粉身碎骨的恐怖漩涡!”
孔建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石云的心头。
“你之前在老家,误打误撞提供的,关于天来集团和那个什么狗屁‘地虎帮’的线索,很有价值。”
“但也仅仅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而已!”
“甚至,连真正的大鱼,都还没露头呢!”
石云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一滞。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孔建华话语中那份如同泰山压顶般,沉甸甸的巨大压力!
那是一种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碾碎的恐怖威压!
孔建华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仿佛要穿透石云的眼眸,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决心。
“小子,你以为你面对的,仅仅是街头混混,或者一些不成气候的走私贩子吗?”
他冷笑一声。
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沉重。
“天真!”
“你脚下这片土地,这沧海市,是国际犯罪集团觊觎的黄金码头!”
“是境内外各种黑恶势力交织渗透的修罗场!”
“天来集团,不过是其中一条比较扎眼的毒蛇罢了!”
石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国际犯罪集团!
境内外黑恶势力!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带着血淋淋的份量。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孔建华似乎嫌这压力还不够。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更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石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孔建华。
孔建华的眼神,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石云的内心。
“我们内部,同样面临着极其严峻,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考验。”
孔建华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有些蛀虫,隐藏得很深,很深。”
“他们甚至,可能披着和你我身上一样,象征着神圣与荣耀的军装!”
石云的瞳孔,猛然收缩如针尖!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淬满了剧毒的万钧重锤!
狠狠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砸得他气血翻涌,头晕目眩!
他瞬间想起了祖父石老头曾经在他临行前,隐晦提及的,关于十年前那桩至今悬而未决,牵连甚广的血色旧案的只言片语。
以及那句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感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
“体制内,有保护伞”!
王靖宇教官那句“穿着军装的……‘武术冠军’”!
难道……
孔建华似乎看穿了他心中那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他冷哼一声。
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凛冽杀机。
“所以,石云,在这里,你不仅要学会战斗,更要学会分辨!”
“分辨谁是你的同志战友,谁又是披着羊皮,随时可能在你背后捅刀子的豺狼!”
“分辨什么是血淋淋的真相,什么又是那些杂碎精心编织,足以以假乱真的无耻伪装!”
“很多时候,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的本来面目!”
“真相,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加残酷,也更加……肮脏!”
石云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孔建华的这番话,信息量之庞大,远超他的想象。
也让他对未来即将面对的工作,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清醒的认知。
这条路,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
黑暗,无处不在。
甚至,就在身边。
孔建华的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
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铁血意味,却丝毫未减。
“你很年轻,有冲劲,有天赋,这是天大的好事。”
“但我更希望,你能尽快地,真正地成长起来。”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成长为一个不仅仅能打,更懂得用脑子去打仗,去赢得胜利的真正战士!”
“一个,能让我孔建华,真正放心的兵!”
孔建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这条路,会很艰难,甚至会很危险。”
“你可能会面对背叛。”
“可能会面对死亡。”
“甚至,可能会发现你曾经无比敬仰的人,早已烂到了骨子里。”
孔建华的眼神,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再次狠狠刺向石云。
仿佛要将石云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体,彻底剖开,看个通透!
“你,小子,有这个准备吗?”
“准备好踏入这片九死一生的战场了吗?”
“准备好,用你的血肉之躯,去撕开这片笼罩沧海的黑暗了吗?”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石云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在最初那难以置信的震惊之后,变得无比坚定。
如同在九幽冥火中反复淬炼了亿万年的万载精钢!
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以及,一丝决绝的疯狂!
“报告政委!”
石云的声音,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带着九死不悔的惨烈决绝!
“我,石云,准备好了!”
没有豪言壮语。
没有热血沸腾的表态。
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却仿佛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孔建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
有审视。
有期许。
有沉重。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许久。
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张如同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满意。
“很好。”
孔建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却暗流汹涌。
“我,期待你的表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凝视着窗外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城市。
“给老子记住,从你踏出这间办公室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沧海边防支队的荣誉!”
“也代表着,国家和人民,赋予你的那份神圣到不容亵渎的使命!”
他的声音,不高。
却如同洪钟大吕,在石云的心中轰然作响。
“不要让我失望。”
“更不要,让那些曾经对你抱有殷切期望的人,失望!”
孔建华没有回头。
但石云能感觉到,一道沉重如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石云猛然起身,再次敬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是!政委!”
他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办公室内的孔建华,依旧凝视着窗外。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石洪川啊石洪川,你到底给老子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是璞玉,还是……饮血的凶刃?”
“希望,他能在这片泥沼中,杀出一条血路吧。”
“沧海,也该变天了。”
而此刻。
走出办公室的石云,站在走廊里。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半光明。
一半黑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曾经只懂得练拳,只懂得握棍。
如今,却即将握住冰冷的钢枪,去面对那些潜藏在最深沉黑暗中的魑魅魍魉。
父亲。
郝青姐。
王靖宇教官。
孔建华政委。
还有,那座被罪恶笼罩的城市——沧海。
石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从我身边被夺走!”
“沧海的黑暗,由我来……亲手撕碎!”
他的身影,坚定地走向了未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