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落在林枭耳朵里,却如同天籁!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女儿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但那微乎其微的唇角弧度,却像初春湖面裂开的第一道冰缝,透出底下微弱的暖意。
“好!好!走走走!”林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忙不迭地点头,甚至有点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拉女儿,又觉得不妥,最终只是虚虚地护在她身侧,引着她走向通往顶层天台的专用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林晚垂着眼,看着手里那瓶廉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泡泡水,塑料瓶身冰凉。林枭则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偷瞄女儿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叮。”电梯门打开,带着雨后清新微凉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顶层天台视野极其开阔,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像打翻的星河。雨后的夜空清澈,几颗疏星点缀着,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味道。
林枭搓了搓手,指着天台边缘开阔的平台:“就…就这儿吧?风不大,视野也好。” 他像个蹩脚的导游。
林晚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平台边。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脚下,只有风声在耳边低语。她低头,拧开泡泡水的盖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塑料圈。
她学着记忆中模糊的孩童模样,将塑料圈浸入肥皂水,再轻轻拿出来,对着风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
呼——
一串晶莹剔透的泡泡,在夜色的映衬下,轻盈地飞了出来。它们大小不一,在晚风中摇曳着上升,泡泡的表面折射着城市迷离的灯火,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那些泡泡。看着它们诞生,飘摇,有的很快破灭,化成细小的水雾消失不见;有的则乘着气流,晃晃悠悠地飞向更高更远的夜空,融入那片璀璨的光海之中。
她的眼神是专注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茫然。吹泡泡,这个简单到近乎幼稚的行为,对她而言,是前世短暂童年里早已模糊的记忆,是今生背负血仇后从未触碰过的“无用之事”。
林枭站在她身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的侧脸。他看到女儿长长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看到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脆弱又美丽的泡泡,看到她紧抿的唇角似乎又放松了一点点。
没有笑,没有言语,但那种全神贯注的宁静,却比任何表情都让林枭心头一暖。他仿佛看到女儿身上那层厚厚的、名为“复仇”和“绝望”的冰壳,被这串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泡泡,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
“那个……好玩吗?”林枭笨拙地问,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又吹了一串泡泡出来,看着它们在夜空中飞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些渐渐消散的光点。
“……嗯。”依旧是那个轻轻的鼻音。
但对林枭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像打了胜仗一样,立刻来了精神,也笨手笨脚地拧开自己那瓶泡泡水(他刚刚偷偷从助理送来的那一大袋里拿的),学着林晚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呼啦!
一大片泡泡喷涌而出,但因为用力过猛,泡泡又大又密,反而没那么透亮,甚至有几个刚吹出来就撞在一起破掉了。
“噗……”林晚看着父亲那副努力吹气却效果滑稽的样子,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音。那声音太轻了,几乎被风声盖过,但林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猛地转头,惊喜地看向女儿。
林晚已经迅速别开了脸,只留给他一个线条柔和的侧影。但林枭分明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下,似乎……弯了一下?那绝对不是错觉!
“晚晚!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林枭激动地像个孩子,指着她追问。
林晚没理他,只是又吹了一串泡泡,动作依旧安静,但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些。
林枭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泉水里,暖得发胀。他不再追问,只是学着女儿的样子,笨拙地、认真地吹着泡泡。他不再追求数量,而是学着控制气息,吹出一个个更大、更圆、更透亮的泡泡。父女俩并肩站在城市之巅,一个安静专注,一个笨拙认真,对着夜空吹出串串流光溢彩的梦幻泡影。
夜风吹拂,泡泡们带着微弱的虹彩,升腾,飘散。破碎的瞬间无声无息,新生的泡泡又不断诞生。这一幕,简单、纯粹,甚至有些幼稚,却奇异地驱散了盘踞在林晚心头那浓重的阴霾和疲惫。那些泡泡,脆弱易碎,却又如此轻盈美丽,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世间,除了仇恨的沉重,还有这样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的美好。
吹累了,父女俩就靠在栏杆上,看着城市的灯火,谁也没说话。但气氛却不再冰冷压抑,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林枭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蛋糕和陶艺工作室都准备好了。
林枭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林晚的胳膊,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晚晚,那个……吹泡泡好玩吧?爸爸还……还准备了点别的……”
林晚转过头,看着他。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此刻映着城市的灯火,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好奇”的微光。
“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呃……一个……冰淇淋蛋糕?”林枭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薇薇说你好像……多看了一眼橱窗?还有……嗯……要不,我们再去……捏会儿泥巴?”
“捏泥巴?”林晚微微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点符合年龄的稚气。
“咳咳,是陶艺!陶艺!”林枭赶紧纠正,脸有点发烫,“就……随便玩玩?”
他看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手中那瓶几乎空了的泡泡水。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林枭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填满。他像个终于得到家长允许去游乐场的小孩,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点傻气的笑容。
“走走走!蛋糕应该做好了!先吃蛋糕!垫垫肚子再去捏……玩陶艺!”他兴致勃勃,甚至忘了平日里的沉稳形象,推着女儿的肩膀就往电梯走。
林晚被他推着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迟疑,却没有抗拒。她微微侧头,看着父亲那张年轻英俊、此刻却洋溢着纯粹喜悦的脸庞。夜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乱,笑容明亮得晃眼。
林晚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那一直紧抿的唇角,在父亲转身按电梯按钮时,终于清晰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很淡,很浅,如同夜空中刚刚升起的新月,却带着融化冰霜的温度。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天台的风和泡泡的幻影。但那份笨拙的、温暖的、属于“父亲”的温度,却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穿透了林晚心中厚重的壁垒,悄然落入了那片被复仇冰封的荒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