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的光渐渐淡了些,天边已泛起极浅的鱼肚白。
小夭在防风邶怀里蹭了蹭,鼻尖沾着他衣襟上的草木香,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天快亮了。”
防风邶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轻摩挲,
“再等会儿。”
他难得贪恋这样的安稳,连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以前总觉得晨光意味着离别,今日却觉得,这将要亮起的天,是通往清水镇的路。
小夭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勾住他衣襟的一角,
“再不走,苗圃该派人寻了。”
防风邶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身体传过来,酥酥麻麻的。
他抬手理了理小夭被夜露打湿的发尾,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垂,见她缩了缩脖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
“怕她看到?”
“不是怕,是嫌她吵。”
小夭哼了一声,却忍不住弯了嘴角,
“不过这丫头的医术倒是越来越像样了,改明儿也给她开一间药铺子,让她能和左耳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防风邶指尖顿在她发尾,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那得找个像清水镇的地方,临街开两间铺子才好——你一间碾药,她一间诊脉,中间用竹篱笆隔开,既能互相照应,又省得她总来烦你。”
小夭被他说得笑出声,指尖在他衣襟上划着圈,
“还要留个院子给左耳种药草,你不知道,在苗圃的调教下,他现在已经认得出很多山野里的草药了。”
“行。”
防风邶应得干脆,弯腰将小夭打横抱起来。
“走吧,送你回去。”
他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流萤已歇了翅,晨雾在草叶上凝成露珠,他走过时总先偏过身,不让沾湿的草叶蹭到小夭的衣摆。
防风邶低头看了眼小夭发顶的旋,声音沉了沉,
“左耳是真的幸运。”
晨风吹过石阶,带起些微凉意。
他想起第一次见左耳时的样子——那个少年蜷缩在死斗场的铁笼子里,像块捂不热的石头,眼里只有戒备和麻木,是小夭耐着性子一点点焐,给了他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让他知道“安稳”不是奢望。
“你总说自己没做什么。”
防风邶顿了顿,
“可你随手递出去的药,随口说的话,都能让别人记一辈子。”
就像当年在清水镇,她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是在他受伤时拉开衣服让他吸血;明明嫌他麻烦,却还是在他疗伤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他配置各种毒药。那些她以为微不足道的瞬间,却成了别人心里的光。
小夭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我只是觉得,能安稳活着就很好了。”
“所以他们才更该谢你。”
防风邶抱着她走上最后几级石阶,寝殿的轮廓已在晨光里清晰起来,
“左耳现在看你的眼神,像看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想起上次见左耳,那少年正蹲在药圃里翻土,见了他就直挺挺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却没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只闷闷地说了句“小夭说你今天会来”。
那是种很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戒备,而是默认了他“自己人”的身份。
小夭蜷在防风邶怀里,指尖勾着他箭袖上的系带玩,两条腿还不安分地荡来荡去,好像很满意左耳现在的样子。
她忽然看见路边石缝里冒出株蒲公英,绒毛球在晨光里白得发亮。
“你看!”
她抬手指给防风邶看,
“像不像清水镇药铺门口那丛?上次我还摘了朵吹给你看,你说我幼稚。”
防风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脚步顿了顿,
“是很像。”
他低头时,鼻尖蹭到她发顶,
“等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让左耳在院子里种一片。”
小夭眼睛亮了亮,
“还要种薄荷和紫苏,夏天能驱蚊,做菜时还能随手摘两片。”
她掰着手指算,
“对了,苗圃说金银花泡茶好喝,也得种几株爬篱笆上。”
“都种。”
防风邶应得利落,抱着她踏上最后一段石阶时,恰好撞见苗圃举着个药锄从拐角跑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小夭在防风邶怀里红了脸,伸手推他的肩,
“快放我下来!”
防风邶却抱着她走到苗圃面前,才缓缓将她放下,还故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看得苗圃眼睛都直了。
“她交给你了。”
他对苗圃说,语气平淡,却带着点托付的意味。
苗圃猛点头,拽住小夭的胳膊就往寝殿里拉,刚拽到廊下,苗圃就忍不住回头瞥,见防风邶还站在原地望着这边,赶紧凑到小夭耳边,
“王姬,你看!他没走呢!”
小夭被她闹得耳朵发烫,伸手捂住她的嘴,
“别乱看。”
可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过去,恰好撞见防风邶的目光。
他站在晨光里,眉眼间的冷硬都被融成了柔和,见她看来,还极轻地扬了扬下巴,像在说“进去吧”。
小夭赶紧转回头,推着苗圃往殿里走,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刚才被他理过的鬓角,好像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刚关上门,小夭就松开了攥着衣襟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褶皱感。她对着苗圃摆了摆手,
“你先去忙吧,我歇会儿。”
苗圃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应了,
“行,那我让左耳把药篓先送过来。”
等苗圃的脚步声远了,小夭才走到窗边,对着窗外轻叩了三下桌面——那是她和左耳约定的暗号。
没过片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上,左耳半跪在地,低着头等候吩咐。
“起来吧。”
小夭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早上在药圃里,没被苗圃折腾吧?”
左耳摇摇头,声音闷闷的,
“她让我翻土,说要种新的药苗。”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犹豫,
“刚才……我看见防风邶了。”
小夭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轻声道,
“嗯,他送我回来的。”
“他对你很好。”
左耳说得认真,像在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比以前对谁都好。”
他想起以前见防风邶时的场景,那人总是冷着脸,周身像裹着层冰,可刚才看小夭的眼神,却软得像春日的融雪。
小夭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转身从妆台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拿出卷叠得整齐的绢纸。
她走到左耳面前,把绢纸递给他,
“这个,你亲手交给涂山璟。记住,只能是他本人,不能经过第二个人的手。”
左耳接过绢纸,指尖触到绢纸边缘的蜡封——是小夭常用的桃花纹印章,显然是极重要的信。他郑重地将绢纸塞进怀里,按了按确认稳妥,才抬头看她,
“何时送去?”
“现在就去。”
小夭望着窗外,晨光已漫过庭院的石阶,
“告诉他,事情我已有了决断,但还需再等几日。另外,让他留意一下南边药商的动向,上次说的那批草药,最好能在月初前运到。”
这些是她和涂山璟约定好的事——借着药材生意的由头,悄悄将一应物资运到辰荣军中。
左耳点头应下,
“我会亲自送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会速去速回,不会耽误晚上守着寝殿。”
小夭被他说得笑了笑,
“不用急着回来,路上小心些。”
她想起什么,又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
“这是新配的解毒丹,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左耳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千斤重的嘱托。
他对着小夭深深一揖,转身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台,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