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倚着灼烫的桃树干,看着小夭发间颤动的冰晶花瓣,喉结滚动着喃喃道,
“这阵法倒像个矛盾的困兽,在绝境里开出花来,既囚着危险,又藏着温柔……”
他指尖凝起的霜花落在掌心,转瞬化作水珠,
“封锁住小夭娘亲恐怖如斯的力量,却也悄悄护着小夭……”
话音未落,桃林深处传来环佩轻响。
万千花瓣突然逆着风势翻涌,在空中编织成朦胧的帘幕。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在花影中浮现,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颤,广袖间漏出的灵力带着熟悉的草木香,却又混杂着暗哑的血腥气。
“娘亲?”
小夭的声音发颤,冰晶法器上的裂痕渗出微光。
她向前半步,却见那道身影立刻隐入花海,惊起的花瓣如蝶群扑朔,在两人之间竖起屏障。
皓翎王的骨戒突然发烫,他踉跄着扶住树干,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
“阿珩,是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呜咽般的风声。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小夭肩头,小夭伸手触碰花瓣,却摸到一片湿润——不知是花瓣上的露水,还是谁的眼泪。
防风邶悄然将灵力凝成丝线,探入花海,却只触到温柔又决绝的阻拦,那股力量小心翼翼地绕过小夭,独独将旁人隔绝在外。
“别过来,”
一道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从花雨中飘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我会…伤害你的…”
皓翎王拖着颤抖的身躯走到小夭身侧,骨戒在指间灼烧出红痕,却不及心口剜肉般的痛。
他望着那片朦胧花幕,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的碎瓷,
“阿珩…”
过了好一会儿,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少昊…”
那声呼唤如同尘封千年的玉珏突然碎裂,带着令人心碎的沙哑与震颤。
皓翎王浑身剧震,他踉跄着向前扑去,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抓住那道朦胧的身影。
“别过来!”
阿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她的灵力如汹涌的潮水骤然翻涌,万千桃花瞬间化作锋利的刀刃,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血色屏障。
皓翎王生生止住脚步,锋利的花瓣划破他的衣袖,在皮肤上留下细密的血痕,却不及他心口传来剧痛的万分之一。
他望着血色屏障后的虚影,喉间涌上酸涩,却努力让声音裹着暖意,
“阿珩,我带小夭来见你了。”
皓翎王转身将小夭轻轻推到身前,声音发颤却满是骄傲,
“如今的小夭长大了,能独挡一面了,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坚韧聪慧。”
阿珩周身的血色屏障如遇春阳的薄冰,瞬间消融溃散。
万千桃花褪去肃杀的猩红,染上蜜糖般的暖金色泽,化作漫天纷飞的流光,在半空勾勒出孩童般雀跃的轨迹。
它们不再是阻挡的利刃,而是化作温柔的手掌,轻轻抚过小夭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又化作柔软的花瓣丝带,亲昵地缠绕在小夭的手腕,像是阿珩按捺不住的欣喜,在笨拙地传递思念。
“我的小夭……”
阿珩沙哑的声音里溢出颤抖的笑意,珍珠流苏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摇晃,干枯扭曲的面容在花雨中若隐若现,却被新生的莹白花瓣层层包裹。
整片桃林似被这股喜悦点燃,枝干上沉睡的花苞竞相绽放,迸发出的柔光与飘落的花瓣交织,在空中投射出小夭成长的点点滴滴:
襁褓里小夭攥着阿珩的一缕青丝酣睡的模样,牙牙学语时追着桃花奔跑的蹒跚背影,还有小夭在月下临摹阿珩留下的医书,烛火将她认真的侧脸染成暖黄。
更多花瓣聚成半透明的丝线,灵巧地穿梭在母女之间,将阿珩颤抖的指尖与小夭伸来的手悄然系在一起。
“你看,”
皓翎王声音哽咽,骨戒的金光与桃花相融,在空中勾勒出阿珩年轻时抱着小夭起舞的幻影,
“她把你教的每味草药都刻进了骨子里,连救治流民时俯身的姿态,都像极了当年悬壶济世的你。”
阿珩的目光终于从女儿身上抬起,落在倚着桃树干的防风邶身上。
纷飞的花瓣突然一顿,像是感受到阿珩的疑惑,在空中组成轻柔的漩涡,缓缓托着防风邶向前几步。
那些泛着柔光的金粉从花瓣间簌簌落下,在防风邶如墨的发丝上镀了层朦胧的光晕,竟与他眼底流淌的笑意相映成趣。
“你是……”
阿珩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试探,脖颈处的咒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却被新绽的桃花温柔笼住。
防风邶指尖轻捻,萦绕周身的霜雾骤然翻涌,黑发与月色锦袍在金光中寸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相柳的一头银发如瀑,在风中肆意飞扬,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凝结着霜雪的寒意,泛着淡淡的幽光。
修长挺拔的身姿,加上一袭黑衣随风飘动,衣袂间暗绣着繁复的图腾,隐隐透着古老而强大的力量。
相柳的真身裹挟着深海的威压与千年的冷冽,却在触及小夭惊愕的目光时,敛去锋芒。
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古老的潮汐:
“晚辈九命相柳,见过王姬大将军。”
阿珩望着相柳周身若隐若现的霜雾与桃花光晕缠绕,忽然想起小夭发间那枚颤动的冰晶花瓣——原来早在相遇之前,就有人默默将温柔织进了女儿的归途。
她抬了一下手,
“起来吧,不必如此。”
皓翎王突然笑着说道,
“他想要你最宝贵的东西,自然要如此。”
阿珩的目光从相柳身上收回,落在小夭泛红的眼眶上,声音里裹着四百年的思念与此刻的复杂,
“小夭,他对你好吗?”
珍珠流苏随着阿珩微颤的下颌轻轻晃动,将桃林的光影割成细碎的光斑。
小夭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单膝跪地的银发男子,相柳周身的霜雾不知何时染上了桃花的暖金。
记忆如潮水般漫过——轵邑城的酒坊里,防风邶摇着酒壶替她赶走无赖时嘴角的戏谑;箭术场的月下,黑衣身影执着她的手调整箭姿时袖口的冷香;还有海底大贝壳里,他用本命精血为她续命时,那双沉如寒潭却又燃着烈火的眼睛。
“他很好,”
小夭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陡然清亮起来,
“好到……”
她深吸一口气,
“好到让我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不问缘由的守护。”
阿珩望着相柳深邃如渊的眼眸,珍珠流苏随着微颤的下颌摇晃,将桃林的光影切成温柔的碎片。
她出声轻唤道,
“相柳,”
相柳垂眸,喉间溢出低沉的应允,
“晚辈在。”
阿珩转头看向小夭,四百年未见的女儿已亭亭玉立,眼角却还带着孩童般的倔强与依赖。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柔软,像是回到了襁褓时哼唱的摇篮曲,
“往后,小夭便多仰仗你了。”
桃林的风突然停了,万千花瓣悬在半空,仿佛也在屏息聆听。
“王姬放心!晚辈一定做到!”
相柳声音低沉如深海潮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珩望着相柳与皓翎王,珍珠流苏随着她轻缓的呼吸晃动,
“少昊,相柳,可否容我与夭儿单独说些话?”
她的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桃林的风似是听懂了她的心意,万千花瓣缓缓汇聚,在小夭与阿珩身周织就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外界的视线与声音隔绝开来。
“小夭,”
阿珩的声音突然轻得像梦,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赤宸,不是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