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铺开素笺,笔尖悬在半空良久才落下墨痕。
烛火在窗棂上摇曳,将小夭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案头散落的白梅花瓣叠成深浅不一的纹路。
“相柳:
今日雨停时见双鸽齐飞,忽然想起清水镇的说书先生讲过的‘比翼鸟’。那时我总笑这故事太过老套,如今却盼着这世间真有这般圆满。
父王书房的星轨图现异象,我需即刻启程回五神山,但有些话若不趁早说透,怕是要憋出心病。
你说鸟儿困在风暴里,可我偏要做那阵逆风。辰荣山的篝火、义军的誓言,我虽无法替你背负,却能做你身后永不熄灭的灯。
还记得你教我射箭时说‘心无旁骛方能破敌’吗?如今我心中唯一执念,便是等你放下枷锁的那一日。
随信附上沾露白梅,若哪日你觉得累了,就嗅一嗅这香气。它们生在风口仍傲然绽放,恰似你我。”
小夭将写满心意的素笺叠成精巧的纸鹤,指尖凝起淡粉色的灵力光晕。随着她轻声念动咒诀,纸鹤瞬间被莹润的光芒包裹,原本单薄的纸面泛起珍珠般的光泽,栩栩如生的羽翼轻轻颤动。
\"去吧,找到他。\"
小夭将纸鹤托在掌心,纸鹤扑棱棱展翅而起,穿过窗棂,消失在夜色之中。情蛊在胸腔里微微发烫,仿佛在为这份心意指引方向。
此时的相柳正在清水镇深山的营帐中擦拭箭矢,忽然一阵夜风卷起帐帘,一只泛着柔光的纸鹤翩然飞入,轻轻落在他膝头。
他指尖微颤,拾起纸鹤的瞬间,情蛊剧烈震颤,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展开素笺,相柳的目光逐字扫过,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
当看到\"我偏要做那阵逆风\"时,他仰头轻笑,笑声里却带着几分酸涩与感动。指腹摩挲着信笺上小夭的字迹,仿佛能触到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
片刻之后,相柳注意到纸鹤尾翼处附着的白梅花,花瓣上还凝着细小的露珠,在灵力光芒中闪烁如星。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白梅,放在鼻尖轻嗅,清冷的香气中,似乎还混着小夭发间的杜鹃花香。
\"这个笨蛋......\"
相柳喃喃低语,将白梅小心收进怀中,目光望向五神山的方向。
营帐外,夜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坚定。手中的纸鹤突然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而那些温暖的字句,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间。
小夭踩着晨露踏入五神山主殿时,皓翎王正背手凝视星轨图。
晨光穿过琉璃穹顶,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肩头落着的几片白梅残瓣——那是他昨日特意去梅苑为女儿折花时沾上的。
“父王。”
小夭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皓翎王转身的刹那,小夭看见他眼底的血丝,还有藏在袖中微微发颤的手。
“瘦了。”
皓翎王的指尖悬在小夭的发顶,最终只是轻轻理了理她凌乱的鬓角。
案头摆着温热的桂花酿,旁边碟子里的青艾糕码得整整齐齐,正是她儿时最爱的零嘴。
小夭望着星轨图上猩红如血的“血月临空”异象,突然注意到某个角落被银丝缠绕的两颗星辰。
情蛊在胸口轻颤,她想起相柳命星旁那道若隐若现的银线,眼眶瞬间发烫,
“您早知我与他......”
“五神山的风,能听见每颗星的私语。”
皓翎王倒了盏桂花酿推到她面前,琥珀色的酒液里飘着朵半开的白梅,
“当年你母亲将嫁衣藏进玉匣时,说要留给敢与命运作对的孩子。”
小夭端起桂花酿的手猛地顿住,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
她盯着杯底那朵白梅的倒影,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满室寂静,
“父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皓翎王正在倒酒的动作僵住,银壶口悬着的酒线断成两截,啪嗒落在案上。
晨光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变得清晰,他望着小夭额间的驻颜花,突然就想起了当年产子后虚弱不堪的阿珩,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强行将驻颜花封印在小夭额头的模样。
“何时知晓的?”
皓翎王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握着银壶的手青筋暴起。
小夭喉间发紧,杯中的桂花酿泛起细密涟漪,倒映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在玉山学艺时,我躲在观星台...”
她顿了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听见侍女们议论,说我是母亲与赤宸的...”
话音戛然而止,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像淬毒的箭,即便时隔多年仍能刺痛心脏。
皓翎王的声音陡然发颤,握着银壶的手剧烈晃动,壶中残余的桂花酿泼洒在青玉案上,
“所以...你偷下玉山,在大荒颠沛三百年,宁可做个无人问津的玟小六,也不愿回五神山,是因为那些腌臜话?”
他踉跄着逼近,白发垂落间,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
小夭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案角,撞得碟中青艾糕散落。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想起玉山的不眠夜,自己蜷缩在角落听着“孽种”“灾星”的议论;想起偷溜下山时,回头望着云雾缭绕的五神山,满心都是被遗弃的寒凉。
“您从未否认过那些传言,”
小夭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叶,
“我以为...连您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皓翎王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星轨图猩红的“血月临空”异象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到小夭发梢时无力地垂下,
“三百年...我以为时间能冲淡误解,却不知...”
小夭轻轻握住皓翎王悬在半空的手,将那布满薄茧的掌心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
“父王,颠沛流离的日子,让我懂了,你若不装作厌弃我,那些觊觎皓翎王位的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放过我呢?”
她的泪水滴落在皓翎王的手背上,
“爹爹,掺了桂花酿熬成蜜浆的牛乳,繁杂政务也挡不住每晚的讲故事,会发光的星象灯、刻着凤凰的玉佩、能听懂人话的玄鸟木雕,这些我都记得。您对我的疼爱,我一丝一毫都不曾忘。”
皓翎王突然将小夭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三百年的亏欠都化作这一个拥抱。
他的泪水滴落在小夭发间,声音里满是悔恨与释然,
“我的小夭,是父王笨,不懂如何表达心意。但从你在我怀中第一次啼哭起,你就是我此生最珍视的星辰。”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
“从你在我怀里第一次睁眼,从你攥着我的手指叫出‘父王’,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阿珩用命护住你的平安,而我...”
他颤抖着捧起小夭的脸,指腹擦去她的泪水,
“我要用整个皓翎国,为你筑起永不倒塌的城墙。”
小夭的指尖轻轻抚过皓翎王手背上的疤痕,那是儿时她调皮爬上树杈,父王为救她不慎划伤的印记。
此刻这道旧疤却像根柔软的弦,撩拨着她压抑多年的思念,
“父王,娘亲...她在封印之地,会孤单吗?”
她的声音发颤,喉间像哽着未化的冰雪,
“这些年,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长大?”
小夭的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皓翎王原本擦去小夭泪痕的手骤然冰凉,指尖还停在她泛红的眼角,整个人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星轨图上猩红的“血月临空”异象在他瞳孔里扭曲成几十年前那场惨烈的诀别,阿珩咳血的模样与小夭此刻坚定的眼神重重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