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境,第五日。
我的身子已恢复,父母远游未归。
红线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青棠会不会哭红了眼?
有没有按我那天嘱咐的报官;
或去浮烟山找仙君求救;
或是用联络玉牌联系到爹娘。
“在想什么?”
雪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今日他的银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松松系着,带着几分慵懒。
“我该回去了。”
我转身直视他,“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孩子也稳当了。”
雪照正拿着勺子,搅拌药汤的手突然僵住;
狐耳警觉地竖起。
他放下碗走近几步,眼中银灰色的光晕微微闪烁:
“现在回去太危险。”
“我是红线牵的东家,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
我拉起他的手,
“何况,我怕回去晚了,傅良跑了。
我要把他送进大牢。”
雪照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神色焦急。
他很少这样失态,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严肃得可怕:
“姐姐,你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他手心的温度比往常更低,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又添了新憔悴。
想必是昨夜又偷偷耗费妖力为我调息。
“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我放柔声音,一只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
他睫毛轻颤,挣扎片刻后终于拉着我在床沿坐下。
“闭上眼睛。”他的额头缓缓贴上我的额头。
刹那间,一股冰凉的触感从相贴处蔓延开来,像是潜入深潭。
我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这是雪照的记忆。
看牌匾:
灵音客栈。
是半年前的灵音客栈。
画面逐渐清晰。
雪照正在二楼栏杆旁的位置用餐。
楼下大堂里。
傅良正搀扶着一对衣着老旧;
却面露不耐的中年夫妇进门到二楼西侧的房间。
是公婆!
雪照是跟着傅良身上的狐坠气息来的。
他装作整理衣袖,实则指尖凝出一缕妖力附在墙缝,房间里的对话顿时清晰可闻。
“你们好些没。”傅良不冷不淡的问他爹娘。
“好不了,头疼、腿痛,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你倒好,把那丫头吹上天去。
却叫我们大老远来春眠城见她,真是白养你了。”
“娘,你别生气了。”发现他娘不高兴,傅良坐到她身边。
“良儿你现在了不得啊!”傅母尖细的声音穿透木板。
“什么秀才公子,你就一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
在春眠城谋了份差事,就看不起我跟你爹这样没念过书的?”
“你们是没念过书。
但是,
你们是村里最有头脑的。
隔壁张三家,还不是给你们按得死死的。”傅良立马戳穿。
“那是,他家的果树长到我们院里,那果子自然是我们家的。
别说果子,他家的女儿也是能抢过来给你当媳妇的。
可你看不上啊。”
“咱们儿子那是当官的,要娶司政的女儿。”
傅良的爹吸了口烟,露出一口缺牙,得意洋洋的说。
“好了,你们别说这些没用的。”傅良压低声音呵斥,
“我让你们在灵音城逗留几天,是有重要的事交代。
你们要好好演,将东家哄住,快快与我成亲。
好把红线牵弄到手。”
“什么红线牵,听都没听过。”傅母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爹可说了,你该娶司政的女儿!”
傅良耐着性子,笑道:
“那娘想不想要春眠城的大房子;
要不要金银珠宝;
要不要绫罗绸缎.......”
“老婆子,春眠城的房子金贵着呢;
一间顶我们村里百间。”傅良的爹突然回过味来,眼睛里冒着精光。
“那丫头片子都有?”
他娘不翻白眼,也不捶腿抠脚了,身子挺直了问他。
“有,而且她家就她一个。”
傅良的语气意味深长。
“我儿真聪明!”
傅母突然变脸似的笑起来,声音甜得发腻。
“那房子、金银珠宝不都是我们的了?
她家合该叫我们吃了!”
“但,
难就难在她家与我们老家习俗不同——
以妻为主,是为妻主。
产业都在她名下......”
傅良声音低沉。
“什么,妻主?这不反了天了。”
“老太婆,你别打岔,听儿子好好讲。 ”
“以前七城中,也只听说过天女城、赤枝城是女尊男卑。
没想到春眠城也是这个鬼德性。”
他娘愤愤不平,一脸贪狼吃不到肥羊的愤恨。
“所以,想要拿到那小妮子的家产。
你们都得听我的,她打小读书,又懂经商,没那么好骗。
我现在教你们怎么应对。”
傅良的声音带着得意:
“你们明日见到唐家二老,定要装得体面些。
特别是娘,别再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猛地后退,额头与雪照分开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那些刺耳的话语像刀子般剐着耳膜。
傅良那些甜言蜜语、体贴入微,原来都是为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谋划着吞并唐家产业。”
雪照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在春眠城,女子继承家业本是常事,但他们...”
我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不觉得疼。
雪照抱着我,又输入妖力为我平缓情绪。
我要为自己报仇!
到了第六日,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
争执之际。
浮烟山的女仙君来了。
女仙君好力气,将我抱到春眠府衙。
*
送走师尊后,江月夜正在后园饮最后一口茉莉花茶。
“师姐!”
南星子从外飞奔而来,
“不好了,衙役到红线牵时,傅良那厮已经逃了!”
她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早在第一次入红线牵试探傅良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莫慌!”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溯影流光鉴 。
“去请刑探司赵大人升堂,就说人犯即刻带到。”
江月夜一手托着溯影流光鉴,另一手从袋中取出一块靛青布片——
这是今日青棠姑娘得知宝物能寻踪,就把傅良外衣残片也偷偷交给她。
正好,她也有此意。
与上次的一缕红线结橙点不同。
这次布片触及宝物的刹那,原本平静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波纹渐散后,镜中浮现出一幅移动的画面:
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正慌不择路地穿行在密林中;
时不时回头张望。
正是傅良。
“城西十里,诛邪岭。”
南星子眯眼认出镜中背景,“他往荒废的山神庙去了。
那地方我上个月去找过炼器材料,错不了。”
江月夜收起溯影流光鉴,招出红尘剑,
“你先去府衙通报,我把人抓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踏剑而起。
春眠城的屋舍在脚下飞速后退,城西的密林转眼即至。
溯影流光鉴悬浮在身前引路,镜中的傅良正躲进破庙。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清点金银。
只要逃回主父城就没事了。
那里丈夫杀妻,罪减两等。
山神庙的残垣断壁出现在视野中。
江月夜收剑落地,悄无声息地靠近。
腐朽的木门虚掩着,傅良背对门口。
正将里面的一叠银票塞进靴筒。
“傅公子好兴致。”
她斜倚门框,指尖把玩着一枚刚捡起的小石子,
“亡命途中还不忘数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