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狭小的空间里。予恩盘腿坐在简易行军床上,伸手一瞬间几包薯片、牛肉干和两盒沉甸甸的自热火锅就凭空出现在面前的小折叠桌上。
塑料包装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帐篷里显得清晰。他利落地拆开火锅包装,倒入冷水包,很快,自热包遇水反应,白色的蒸汽带着浓郁的牛油香气“呲呲”地升腾起来,迅速填满了整个帐篷,驱散了几分林间的阴冷湿气。
“宋程,宋明,进来。”予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帐篷的帆布。
门帘掀开,汪程和汪明带着一身外界的凉气走了进来。两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小桌上那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丰盛景象攫住了——冒着诱人热气的自热火锅,旁边散落着色彩鲜艳的零食包装。
这显然不是营地配给,更不可能是临时能找到的物资。
汪程的视线在自热火锅和予恩平静的脸上短暂停留,但他和汪明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多问一个字。作为汪家训练有素的人员,他们深知现在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坐。”予恩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空着的折叠凳,自己则拿起筷子,搅动着火锅里翻滚的红油汤底,夹起一片吸饱了汤汁的藕片送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
“下午你们两个,不用贴身跟着我了。”
汪程和汪明刚坐下,闻言立刻抬头看向予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虑。
“在后面待命,负责接应。”予恩咽下食物,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然后,带你们接应的人,远远缀在吴携他们队伍的尾巴后面,保持距离,别让他们发现。”
“可是……”汪程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顾虑,“出来前,汪先生和汪牧部长特意交代,务必跟着您,确保您的安全。这……”
他看向汪明,两人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任务就是任务,尤其是来自汪家最高层的直接命令。
“呵,”予恩轻笑一声,又夹起一块午餐肉,“命令是让你们‘跟着我’,可没说一定要贴在我身边当尾巴吧?”他抬眼,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此刻却透出清晰的锐利。
“离得远点,更便于我自由行动。放心,出了任何岔子,责任算我的,我会亲自跟汪先生还有汪牧解释,怪不到你们头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又如此明确,汪程汪明知道再坚持就是僭越了。两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低下头,齐声道:“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们无法违抗眼前这位少爷的意志,更无法承担违抗汪先生、汪牧部长命令的后果,只能寄希望于予恩少爷的判断和他能说服上面。
“行了,”予恩摆摆手,继续专注于眼前的火锅,“你们先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时准备撤。待会儿我去找阿柠,就说临时有急事,派你们俩回去取点‘重要物资’。”他特意在“重要物资”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这样你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消失在明面上,转入暗处待命。”
“明白!”两人起身,恭敬地应声低头。尽管心中仍有疑虑和不安,但命令已下,他们便不再犹豫,迅速退出了帐篷,厚重的帆布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光线与气味。
……
一盒分量十足的自热火锅下肚,连带着消灭了不少零食,予恩满足地摸了摸有些鼓胀的胃。帐篷里浓郁的火锅味让他觉得有些闷,他决定出去透透气,顺便去找阿柠落实汪程汪明撤离的借口。
他信步走出营地,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朝着营地外围、人迹相对稀少的林间走去。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
就在他走到一片相对开阔、能看到远处扭曲虬结树的地方时,一方稀疏的林木间,一个人影正不疾不徐地朝他这边走来。
予恩脚步一顿,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真是说巧不巧。
来人正是陈雯婧。她显然也看到了予恩,脚步微微停滞,那张面容还保持着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邂逅的放松,反而瞬间绷紧,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而充满戒备。
在帐篷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人时,她全身的神经就在疯狂预警——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危胁感,这种程度的危机感,在她多年的生涯中前所未有。两年前吴三行在一条加密信息里隐晦提及的那个“不可控变量”的名字,与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名重叠起来。
陈雯婧在距离予恩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死死锁住他,声音冰冷,“你到底是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予恩没有回答。也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微微歪着头,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审视,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又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猎物。这种赤裸裸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挑衅性。
陈雯婧的耐心在对方无声的戏谑中瞬间耗尽。杀机骤起!她眼中厉色一闪,毫无征兆地动了!身影欺近,五指成爪,直取予恩的咽喉!动作快,完全是致命的杀招。
予恩仿佛早已预料。在她动身的瞬间,他脚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错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后仰,便让那致命的一爪贴着他的皮肤掠过。他甚至还有闲暇抬起手,像拂开一片落叶般,轻松格开了陈雯婧紧随其后的几记凶狠肘击和膝撞。每一次闪避和格挡都恰到好处,游刃有余,仿佛不是在应对生死搏杀。
陈雯婧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实力远超她的预估!就在她一个旋身鞭腿被对方单手架住,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予恩眼中笑意一冷,一直被动防守的他终于动了真格。他猛地抬腿,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一脚精准地踹在陈雯婧的小腹上。巨大的力量让她完全无法抵御,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铺满枯枝落叶的林地上,又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沾了一身的泥土和碎叶,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散乱开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但予恩的动作比她更快。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他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不等她完全起身,予恩已经俯身,修长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指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她散乱的长发,毫不怜香惜玉地向后狠狠一扯!
“呃啊!”陈雯婧被迫痛苦地仰起头,脖颈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露出了布满惊怒和一丝恐惧的苍白脸庞。
予恩顺势单膝微曲,半蹲下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他清晰地闻到了陈雯婧身上那股之前就隐隐察觉的、此刻却异常浓郁的香味——那是一种极其馥郁、带着点甜腻的异香,像是某种昂贵香料与药材的混合,但在这浓郁的香气之下,似乎还极力掩盖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这股味道让予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俯视着她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和冰冷的玩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如同毒蛇吐信般钻进陈雯婧的耳朵。
“想杀我?”
他轻轻地问,像是在确认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攥着头发的手指猛地又加了几分力,让陈雯婧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被迫将头仰得更高,完全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
予恩的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皮肤,说出的话语却比寒冰更刺骨。
“很着急吧?”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陈雯婧的心脏,“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了吗?快要…藏不住了吧?”
陈雯婧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愤怒和疼痛,让她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起来。
予恩似乎很满意她这瞬间的反应,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愉悦,一字一顿地继续。
“尸鳖丸的味道…如何?”
“禁婆”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伴随着“尸鳖丸”的名字,击溃了陈雯婧强装的镇定和心理防线,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愤恨。她最大的、最想埋葬的秘密,就这样被眼前这个恶魔般的年轻人,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赤裸裸地揭开了。
“呃……!”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瞳孔涣散,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予恩那张居高临下、带着恶魔笑意的年轻脸庞。
她最深的梦魇,她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埋葬的腐烂秘密——那秘密侵蚀着她生命和理智的可怕诅咒——就这样,被眼前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年轻人,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感到灭顶的恐惧和羞辱。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在尖叫。她几乎是低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你到底是谁?!来这想做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她死死盯着予恩。
“吴三行是不是找过你?!”这个名字被予恩说得咬牙切齿,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怀疑这是吴三行联系了陈雯婧布下的又一个局,一个针对他的、更致命的陷阱。
陈雯婧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刚刚的创伤剧痛和身体内部的异变让她豁出去了,她强撑着抬起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挑衅的弧度。
“有本事就杀了我!那你也别想活着去塔木陀了!”她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既是威胁,也是孤注一掷的赌注,赌他不敢在营地附近、在即将进入塔木陀前轻易杀人灭口。
然而,这句话,这强硬的姿态,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与某人极其相似的、混合着算计与疯狂的微光,还有那熟悉的、带着点吴家特有的执拗口吻——瞬间点燃了予恩心底压抑已久的、对某个名字的暴戾与憎恶!
“是吗~?”予恩的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翻涌着狂暴的杀意!
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意让陈雯婧浑身汗毛倒竖,心脏骤停!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予恩猛地俯身!他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再次狠狠攥住了陈雯婧的头发,五指几乎要嵌入她的头皮!紧接着,他手臂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掼沙袋一般,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上半身狠狠掼向地面!
砰!
陈雯婧的脸颊和额头重重地砸在铺满枯枝败叶的硬土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但这仅仅是开始。
予恩甚至没有给她喘息和挣扎的机会。就在她头颅撞击地面时,他攥着她头发的手骤然松开。同时,他的脚——穿着结实战术靴的脚——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踩了下去!
目标是她的后脑勺!
“找死是吧!”
那冰冷的、蕴含着无尽杀机的声音,伴随着靴底与颅骨接触发出的沉闷撞击声!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陈雯婧喉咙里爆发出来,被泥土堵住了大半,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巨大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让她蜷缩成一团,本能地用手臂护住头部,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然而,予恩的怒火并未平息。像被触怒的凶兽,眼中只有毁灭的杀人的血色。踩在陈雯婧头上的脚猛地抬起,带起几缕被血和泥土粘住的断发。
身形微转,右腿狠狠踹在陈雯婧毫无防备的小腿胫骨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啊——!!!”陈雯婧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痛让她瞬间弓起了身体,双手死死抱住那条被踹断的小腿,身体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眼泪、鼻涕和鲜血混合着泥土糊满了她那张曾经冷艳的脸庞,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透过泪水和血污,看向那个站在逆光中的年轻人。
那双眼睛……那双疯狂、冰冷、此刻毫无情感的眸子……陈雯婧绝望地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他是真的!他真的想在这里,此刻,活活踩碎她的头颅,碾断她的四肢,把她变成一滩烂泥!他不是威胁,他是要执行!
予恩眼中的血色和疯狂并未褪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哀嚎陈雯婧,杀意仍在沸腾。他微微屈膝,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兴奋。他准备上前,彻底解决这个让他想起某个人的、碍眼的麻烦。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远处营地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骚动声。有黑瞎子那独特、辨识度极高的声音,还有不止一辆车的车响,紧接着是吴携带着明显惊讶的呼喊,还有一些其他人的附和与嘈杂。
这突如其来的喧嚣,瞬间浇熄了予恩眼中疯狂的火焰。他动作猛地一顿,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血色迅速退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低头,看着地上因为剧痛和恐惧而不住颤抖、几乎失去意识的陈雯婧,脸上忽然又扬起了一抹极其温和、堪称“阳光”的微笑,与他刚刚的暴虐判若两人。
“啧,”他轻轻咂了下嘴,语气带着一丝遗憾,又像是某种宣告,“算你命大。”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冰冷的刀刃在破碎的阳光下反射着森寒的光芒。他蹲下身,用刀尖极其轻柔、带着点亲昵意味地在陈雯婧沾满血污的额头上方虚空比划了几下。那动作,像是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最完美。
“先让你活着,”予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去找找吴三行吧……”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祝福的恶意,“祝你好运。”
刀尖最后在她眼前虚点了一下,予恩猛地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他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一眼,他利落地收刀入鞘,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传来人声的营地走去。
林间,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泥土被翻动的气息,以及陈雯婧断断续续、痛苦而绝望的微弱呻吟。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照在她狼狈不堪的身上,也照亮了予恩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