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冰冷的石壁角落,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予恩扼住伙计喉咙的身影,如同一个墓里充满压迫感的鬼影。
伙计崩溃的哭诉和求饶声,断断续续地飘散在阴森的甬道里。
就在这片喧嚣与绝望的几丈开外,更深沉的阴影中,两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张祁灵和黑瞎子,并未真正离开。
当予恩悄然起身跟随时,他们的目光便已似有若无地交汇了一瞬。无需言语,某种长久以来在生死边缘培养出的直觉和默契,让他们同时选择了静观其变。
他们像两道融入黑暗的幽灵,在予恩专注于猎物时,已悄然移动到了更隐蔽、更便于观察的位置。
此刻,他们沉默地伫立在粗大的石笋后,目光穿透昏暗,落在予恩和那个涕泪横流的伙计身上。予恩冰冷的话语、伙计绝望的供词,一字不漏地落入他们耳中。空气仿佛在他们周围凝固,只剩下远处营地模糊的声响和近处那令人窒息的审判。
看着予恩脸上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听着伙计抖出吴三行的布局和杀机,张祁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他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火光,却映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他不需要上前,不需要介入,只是安静地“看”。
黑瞎子则微微歪着头,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微微勾起的、带着玩味和一丝冰冷探究的嘴角。
他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身体放松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欣赏眼前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当伙计喊出“三爷吩咐”、“在墓里找机会”时,他甚至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哂笑。
他们看着予恩如同处理一件垃圾般,在伙计彻底崩溃后,冷漠地松开手,任由那伙计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予恩没多看一眼,只是俯身捡起地上碎裂的信号器残骸,随意地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营地方向,迈着一种与刚才的狠戾截然不同的、近乎轻快的步伐离去。
直到予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甬道的拐角,确认他不会再回头,张祁灵才极其轻微地侧了下头。黑瞎子默契地朝他偏了下下巴。两人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影子,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同时转身,极其谨慎地选择了与予恩和营地截然不同的另一条更幽深、更少人迹的岔路,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重的黑暗之中,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绕了一个大圈,才最终回到休息的营地边缘。
营地里的气氛并未因这个小插曲而改变太多,众人仍在休整。张祁灵无声地回到谢语辰附近的位置,重新抱臂闭目。黑瞎子则溜溜达达地晃到火堆旁,顺手从旁边伙计的干粮袋里“顺”了块压缩饼干,咔嚓咬了一口,仿佛只是出去溜了个弯。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两人的心绪却远非如此。
(心理活动与对话开始)
* 黑瞎子视角:**(嚼着饼干,墨镜后的眼睛扫过远处独自坐下的予恩) ‘啧,这小崽子……下手够黑,脑子也够快。吴老三那老狐狸的算盘珠子都崩他脸上了,他倒好,反手就把人家的狗腿子吓尿了裤子……’ 他心中无声地嗤笑。
可随即,一种更深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探究欲升腾起来。‘来历成谜……身手诡谲……连吴三行都摸不清他的底细?哈!这可有意思了。’ 黑瞎子从不畏惧危险,他享受解谜的过程,尤其当谜题本身足够棘手、足够致命时。予恩的出现,就像一本用未知文字写成的、封面却沾着血的书,强烈地挑动着他的好奇心。
‘查不出来?有意思,真有意思……瞎子我偏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味阎王帖?’ 这份“有趣”,是危险的信号,也是他决定暂时压下杀心的原因之一——他想看下去,想亲手揭开谜底。
除此之外,这小子展现出的能力……太惊人了。那速度,那狠劲,那洞察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往对任何“棋子”或“工具”的掌控范围。黑瞎子见过无数高手,但予恩身上有种东西让他本能地感到……失控。
就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妖刀,握在手里能斩敌,却也可能随时反噬自身。这种超出掌控的“厉害”,让习惯了掌控全局、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的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们的世界,容不下无法掌控的变数。尤其是在九门里,在如此关键的计划中,一个查不清底细、能力又强到离谱的“外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源。
* 张祁灵视角:* (闭着眼,气息平稳,内心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吴三行。’ 这个名字在张祁灵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冰冷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寒意。他瞬间明白了更多背后的纠葛。
予恩的出现,绝非偶然。张祁灵比黑瞎子更敏锐地捕捉到了队伍里弥漫的那种无声的紧绷。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被一种无形的不安笼罩着。这份不安,源头就是予恩。
他那神秘莫测的过去,任凭他们动用多少力量去探查,都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响。这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危险——要么背景深不可测,要么被刻意抹得干干净净。无论哪一种,都代表着未知的威胁。
这种“查不出来”,在以往的经验里,是最高级别的警报。它触动了张祁灵最深的警惕神经。更让他内心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在北京监视相处的那段短暂日子里,有那么几个瞬间,面对予恩那张年轻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脸,或是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茫然时,自己内心深处那道坚不可摧的防备壁垒,竟然……松动过一丝缝隙。虽然极其细微,转瞬即逝,但那种不受控的“松懈感”,让张祁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警觉和……一丝自我厌恶。
他把这归咎于对方的伪装太过高明。这种“降低防备心”的潜在趋势,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危险。它意味着致命的破绽。他和黑瞎子这样的人,是靠着绝对的警惕和绝不轻信才能活到今天的。后背,只能交给生死与共、知根知底的伙伴。
一个来历不明、无法掌控、甚至能让他们潜意识放松警惕的人?这触碰了他们生存法则的绝对红线。以往,面对这种“查不出信息”且具有潜在威胁的存在,他们的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清除。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们的使命,他们所背负的秘密和计划,其重要性远超他们任何个体的生命,绝不允许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意外发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
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例外。一次次的试探,从身手到反应,再到这次借吴三行的手设下的局……都是在反复求证。求证他是否真的无害?是否真的可以……勉强纳入“可控”的范畴?或者说,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下杀手的、足够明确的“证据”?
张祁灵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予恩身上,‘最后一次。’ 这个念头在两人心中同时升起,形成一种无言的共识。这次深入古墓的行动,就是最终极的试炼场。环境险恶,危机四伏,汪家窥伺,吴家布局……这将是观察予恩最后的一次。如果在这考验之下,他依旧表现得“无懈可击”(无论是真的清白,还是伪装到极致),或者……露出了任何一丝马脚……
…………
予恩的身影回到了休整的营地。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径直穿过或坐或卧的人群,经过谢语辰身边时,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他在营地对面一处相对孤立的石墩上坐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微微阖上眼。
意识沉入那片只有他能感知的系统空间。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任务发布:帮助破解墓室门机关。失败惩罚:失去听力三天,痛觉加三倍两小时。倒计时:59分59秒…】*
倒计时数字无声跳动,予恩的心却烦躁地拧成一团。他强压下对垃圾系统的怒火,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系统空间里的丹药储备上。
* ——“系统,你的空间里面都还有什么药?” *
* ——“可用丹药:止血丹、补血丹、凝血丹、强化丹、止痛剂。予恩宿主,止痛剂在惩罚期间对你无效。”*
* ——“哦。” *一声毫无波澜的回应,无效?止血补血是基础,强化丹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搏命……至于止痛剂?呵,不过是个心理安慰,尤其是在那该死的“痛觉加三倍”面前。
* ——“予恩宿主,张祁灵、黑瞎子在墓室门处遭遇高难度机关阻碍。请立刻运用【风水秘术(精通)】及【盗墓机关大全(精通)】技能帮助破局。重复,失败惩罚…”*
* —— “行了,闭嘴吧,等他们开口说了再帮也不迟!”*
凭什么要他主动?黑瞎子那家伙,机关陷阱的行家,张祁灵更是经验丰富得古墓本身,再加上谢语辰的缜密,区区一道墓门,怎么可能真的拦住他们?这分明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试探!
谢语辰那看似不经意的目光扫视,黑瞎子故意弄出的动静,张祁灵沉默的等待……都在无声地编织一张网,等着他这只“神秘鸟雀”自己撞上去,展示他们想看的“羽毛”——他到底懂不懂风水机关?懂多少?这恐怕是吴三行和他们计划好的墓中一环!
那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秒的下落都带来更沉重的压迫感。
失去听力三天? 在这危机四伏、一步一杀机的古墓里,失去听觉等于自断一臂,沦为待宰羔羊!痛觉加三倍两小时?想想那深入骨髓、足以让人崩溃的剧痛……尤其在这随时可能爆发战斗、遭遇偷袭的环境下,简直是致命的催命符!
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以张祁灵和黑瞎子此刻对他那如芒在背的警惕,一旦他因为剧痛而露出破绽,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那将是绝境中的绝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墓门方向,黑瞎子故作夸张的叹气声和金属敲击石壁的“叮当”声刻意传来,张祁灵沉默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凝重,他们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微光。
谢语辰则状似无意地整理着装备,眼神却一次次扫过独自坐在角落、闭目不语的予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等待。
*——“距离时间还有00:09:59… 00:09:58…”*
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予恩紧绷的神经上。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无论他帮不帮,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暴露能力,坐实他们的猜疑,加深忌惮;不帮,承受惩罚,在墓中失去自保能力,被他们趁机除掉……横竖都是刀山火海!
*——“距离任务失败:00:05:00… 00:04:59…”*
予恩猛地睁开眼,黑棕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倏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那扇紧闭的巨大石门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祁灵和黑瞎子在他靠近时,默契地微微侧身让开,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落在他身上。谢语辰也停下了整理的动作,眼神专注而深邃。
予恩站在厚重的墓门前,冰冷的石质触感渗入骨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快速扫过石门上的每一道刻痕、每一块砖石的接缝、每一处看似随意的凸起与凹陷。庞大的风水秘术知识与无数机关构造图在脑海中飞速流转、比对、印证。
没有多余的话语,予恩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无视了旁边三道灼人的视线,精准地按向石门侧下方一块不起眼的、微微凹陷的青砖。指尖灌注一丝巧劲,顺时针旋转了九十度。接着,脚尖轻点地面一块略有松动的石板,身体借力跃起,在张祁灵和黑瞎子都未曾触碰过的高处,用指关节叩击了三个不同材质的凸起物——青铜、黑石、白玉,发出“笃、笃、笃”三声清脆又节奏分明的轻响。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
“咔哒…咔哒咔哒…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运转声从厚重的石门内部响起。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扇坚不可摧的巨大石门,缓缓地、带着沉重的摩擦声,向内开启!
一股更为浓郁、带着岁月尘埃和腐朽气息的阴风,瞬间从门涌出,吹动了众人的衣角。
死寂。
张祁灵和黑瞎子几乎在石门开启的同一刻,目光碰撞了一下。黑瞎子嘴角那惯常的痞笑消失了,墨镜后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这手法……这精准到毫厘的判断和对机关原理的深刻理解……绝非“懂一点”!南瞎北哑的名头响彻道上,靠的也是这份本事。而眼前这个少年……?!
谢语辰脸上的表情则像是印证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猜想。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沉的审视。予恩的价值,或者说,他带来的威胁级别,瞬间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令人心悸的高度。
予恩没有去看身后三人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石门开启的刹那,便毫不犹豫地抬步,率先没入里面去。甬道内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闯入而微微扰动。
他需要独处的空间,需要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愤怒。
*——“宿主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至意识空间。”*
予恩连意识都懒得沉入去看。还用看吗?体质强化?凝血丹?止血丹?呵,这些奖励,哪一样不是为“主角们”接下来的冒险铺路的?
张祁灵、黑瞎子、谢语辰三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来路的光线。
墓室内部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的光柱在浓重的黑暗中艰难地切割着空间。众人沉默地前行,步伐与往日无异,保持着警戒的队形。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他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无法控制地聚焦在走在最前方、那个单薄的少年背影上。
这一次墓中的试探,每一步,每一个关卡,都是他们来之前与吴三行反复推演、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在这座天然的试炼场里,彻底看清予恩的底牌。
沉默,是此刻最好的注解。
答案,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放松”或“接纳”。相反,一种比之前更加凝滞、更加沉重的氛围弥漫在四人之间。这一次的试探,非但没有驱散疑云,反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隔阂。信任没有建立,忌惮却几何级数地增长。
这阴影带来的不是安心,是更深的不安。
予恩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绷紧,眼眸在黑暗中直视着前方的黑暗。
忽略身后的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感知环境上。甬道不长,很快,视野骤然开阔。
他们踏入了一间恢弘的主墓室。
墓室呈方形,空间巨大,手电光扫过,正对着入口甬道方向,一座由整块黑色巨石雕凿而成的梯形石台威严矗立。
石台之上,静静地安放着一具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棺椁。那棺椁材质非金非木,在光线下泛着一种幽暗、像能吸收光线的哑光,上面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纹路。
而石台之下,靠近基座的位置,散乱地倒伏着几具尸体。尸体早已腐朽,只剩森森白骨和破碎的衣物残片,姿态扭曲,保持着临死前挣扎或逃跑的模样。其中一具骸骨的手臂甚至向上伸出,五指张开,空洞的眼窝绝望地“望”着石台上的棺椁。
墓室四周的墙壁并非光滑的石面,而是布满了色彩斑驳、但大部分已剥落模糊的巨幅壁画。手电光扫过,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人形、狰狞的异兽、诡异的星图以及描绘着盛大而残酷祭祀仪式的场景。
壁画的内容透着一股原始的蛮荒和令人不适的邪异感。
更添诡异的是,在墓室四个角落的阴影里,各自摆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盏。灯盏并非熄灭,而是幽幽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近乎惨淡的惨绿色光芒。这绿光并不明亮,反而将周围的黑暗衬得更加深邃,将整个墓室笼罩在一片阴森、诡谲、绿光映在壁画上扭曲的人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
予恩的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整个墓室,石台、黑棺、尸骸、壁画、绿光……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纳入脑中,评估着潜在的危险。
他脚步一转,没有选择靠近石台探查,也没有去看那些壁画,而是径直走到了谢语辰身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处于一个既能随时反应保护,又不会显得过分亲近的位置。
他站定,侧对着谢语辰,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墓室深处未知的黑暗。毕竟,这是他此行明面上的职责——收了钱的保镖。他需要确保金主的安全,至少在任务结束前。
站在谢语辰身边,感受着对方的目光,以及不远处张祁灵和黑瞎子同样投来的视线。
一股强烈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厌烦和冰冷的杀意,在他心中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