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许宗智离世已逾30年,他生于1886年,1959年冬在生产队割牛草时,于洞子口摔下悬岩,享年71岁。父亲生前常向家人和亲友讲述参加红三军的革命历程,那些过往,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家世居沿河山羊乡,以务农为业。父亲自幼放牛、割草,未曾上学,一生务农,还曾酿过几年酒。母亲蔡崇珍身体衰弱,疾病缠身,无法劳作,家中负担愈发沉重,经济陷入拮据。为养活家人,父亲不得已变卖家业,仅留下七挑田、四挑土、一间半栏,全家四口只能在伯父家一间半空房寄居。人多地少,收成微薄,为维持生计,父亲有时酿酒,有时打短工、做零工补贴家用,艰难时甚至要借债度日。尽管生活清苦,父亲却始终坚守正直,每晚饭后,他一边吸着草烟,一边训导我们:“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新鲜” ,这份质朴的气节,深深烙印在家庭记忆里。
1934年5月,红三军西渡乌江,挺进沿河。6月19日,部队抵达我们五区枫香溪,6月24日,李会堂、柳顺周、武学安、刘本玉等人占领周边区域,向群众宣传 “打土豪,分田地”,动员大家参加红三军。红军部队纪律严明、为百姓谋福祉的优良作风,让乡亲们认定这是 “救星” 。父亲与本村寨陈再升等人商议后,首批自愿参加红三军,同行的有几十人。
7月中旬,在水井湾召开群众大会,成立苏维埃山羊区政府,府址先设鲁家山鲁武举家,后迁至陈家大顶陈守凤保长家、木老岩陈伯洪保长家。大会推选何廷坤为主席,郭建铭、安德可为副主席,随后相继建立山羊、池塘、陈家寨、夹石和木老溪苏维埃乡政府。父亲被推选为山羊乡代表,协助组建山羊、池塘、陈家寨、夹石游击大队和山羊、池塘自卫队,积极投身地方革命政权与武装力量建设。
父亲参加红三军后,革命积极性高涨,带领红军、游击队、自卫队,四处奔走发动群众,开展 “打土豪、分田地” 运动,大力惩治恶霸。他率众将猫踏坪为非作恶、欺压群众的土豪黎建侯(又名黎刚,人称司令官 )的岳母及40多名土豪、恶霸抓获关押。经审讯,对轻者罚款,重者没收财产,罪大恶极者则召开公判大会处决。在喻家坡癞蛤蟆,枪毙作恶多端、拒绝悔罪、绰号 “飞鸡母” 的安仲海;在谯家铺和皂角池,分别枪毙穷凶极恶的何朝义保长之弟何朝信,何开印乡长的狗腿子何正印、何三毛,以及土豪张着金;在山羊岭,枪毙何开印乡长的情报员何茂林。同时,没收张着金、杜承模、何开印、陈守凤等土豪恶霸的财产、粮食和土地,320户、1590名穷苦百姓分到胜利果实,共分得田8745挑,人均5.5挑,财产中的被桶子留给红军、游击队打草鞋,让群众切实享受到革命红利。
8月,局势严峻,阴云密布。第五区区长张羽盛于下旬率国民党地方武装攻打山羊红军游击队,父亲带领游击队顽强阻击,成功击退张羽盛。9月上旬,土豪黎建侯率地方反动武装偷袭苏维埃区政府,父亲参与红军游击队反击,因寡不敌众,被黎部劫走关押的未结案土豪恶霸。彼时,贵州军阀王家烈令白辉章率部进攻谯家红三军,后转攻沙子坡红三军,中旬,父亲奉命带游击队支援沙子坡红三军,白辉章部被击败,我军俘获12名敌士兵,押送黔东特区、省政府后,经夏曦安排转至枫香溪交秦育清副主席,教育后给每人一块大洋遣送回家。
11月下旬,红三军战略转移,撤离沿河,黔东特区独立师撤离谯家铺。驻山羊的红军带领苏维埃区政府干部和游击队员,尾随部队欲往四川酉阳南腰界,却未能追上。红军李会堂和郭建铭带领数十名干部、游击队员决定返回山羊,地方土豪劣绅和散兵游勇趁机反扑。红军、游击队员被迫白天隐蔽,夜晚赶路,李会堂、郭建铭因目标大,五夜行军才潜回山羊。艰苦环境中,医疗匮乏,李会堂在大盖头患痢疾去世,郭建铭募钱粮安葬,坟茔至今仍在。
张羽盛大肆搜捕苏维埃政府干部和游击队员,许多同志因寡不敌众,或从容就义、壮烈成仁;或被罚重金,变卖地产;陈守凤还乡后,被索要分去的粮食,因无力偿还惨遭毒打。他们四处搜捕父亲,扬言 “严办”,为避迫害,父亲带全家四口逃往泉口、三会一带流浪帮工,长达八年。逃亡途中,在捷克乡旋风岭,父亲跌下悬岩,腰背受损,从此脊背弯曲,直至晚年。
即便流落异乡,父亲仍坚持宣传红三军革命主张,鼓动群众与土豪、恶霸斗争。三会乡庙林有地头蛇秦老盘(人称 “秦老帅” ),作恶多端、草菅人命,父亲策动群众将其处死,秦老盘家人和属下欲捉父亲抵命,父亲急忙携全家返回山羊,与地下游击队员暗中活动,等待解放。
1949年初,一名外地生猪贩子常出没山羊岭,住在石墩头安民宗祠,暗中向父亲打听土豪劣绅、地主恶霸和土匪官兵活动,二人成为挚友,相互照应,父亲起初不知其真实身份。1950年8月上旬,这位 “猪贩子” 身着戎装,带领解放军解放山羊岭,战士们称他 “排长”,原来他是潜伏在此从事地下活动的人民解放军排长刘建业。父亲握着刘排长的手,笑得开怀,用手指着刘排长说:“我早就猜你不是普通人” ,说罢,刘排长也跟着父亲大笑,这段革命岁月里结下的特殊情谊,成为家族与时代的珍贵记忆。
(许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