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的夜晚,霓虹依旧璀璨。
但在港岛的地下脉络里,一股寒流早已悄然扫过。
属于“洪兴社”的金戈铁马、旌旗招展的时代,如同退潮的海水,迅猛而决绝地消散在岁月的滩涂之上。
尖沙咀: “老鹰吧”的招牌早已换成“星辰璀璨娱乐集团”,门前豪车如云。
和联胜飞鸿(东莞仔死后由其接棒)的亲信马仔在门口闲适踱步,腰间的对讲机象征性地别着。这里,每晚的流水都有一份固定比例汇入和联胜的账户。
油麻地果栏: 往昔洪兴标志性的“油麻地物流”蓝绿色标牌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更具现代感的“丰泽联和货运”。
装卸工换了一批,几个穿着新式制服、眼神却透着一丝蛮横的监工,叼着烟斜睨着过往车辆,低声报出和联胜某个堂口的“管理费”名目。
旺角钵兰街: “金柜夜总会”原址矗立起一座崭新的商业中心,底层“旺角金融汇”灯火通明。中心安保由一家背景深厚的国际公司负责,但安保经理每周私下会见的,是和联胜派来“协调街区稳定”的“社区联络员”。
新界走私节点: 那些隐秘的口岸、渔村码头,洪兴的老面孔销声匿迹。
新上位的是和联胜掌控的快艇和“运输车队”,效率更高,但盘剥更狠,规矩是铁血立下的拳头规矩。
洪兴曾经如雷贯耳的旗号,如今只在某些老旧的江湖“讲述”场合作为历史参考被提及。
地盘大幅萎缩,江湖人眼中的洪兴,已是昨日黄花。
茶余饭后,大佬们谈及,常带一丝微妙的轻蔑与不屑:“那个陈然?会赚钱而已,社团?早散架了!”“地盘都守不住,龙头?呵呵!
”和联胜如同吞下庞大养分的鲸鲨,成为新秩序下无可争议的、唯一的港岛巨擘!邓伯坐镇深水湾老宅,不怒自威。
他麾下的大d、飞鸿等悍将威名更盛,势力盘根错节,以铁腕手段接管并定义了新的江湖规则。混乱期已过,现在是“邓家治港”的时代。
元朗总部“洪兴集团”摩天大厦顶层。
陈然看着屏幕上最新的港岛“快消品市场占有率”季度报告:“好味来”干脆面市场份额跃居全港第二,“冰爽”啤酒在东南亚下沉市场营收同比增长45%。
他对面坐着太子和韩宾,两人均西装革履,讨论的是新季度分销渠道优化和供应链金融风险对冲方案。
高晋在一旁,屏幕上打开的界面是东南亚某国码头收购的尽职调查报告。
会议室里,昔日帮派气息被冲淡得几乎嗅不到。
基伯和其他几位叔父的挂名顾问办公室依旧保留,里面古色古香,供着电子香炉。但基伯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日子,他是在家对着那柄金灿灿的“龙符”复制品喝早茶,和几个老伙计回忆从前“砵兰街争霸”的日子。
偶尔来公司,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那些步履匆匆、只盯着pAd上报表的年轻经理们,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背影愈显佝偻。属于他们的热血江湖,真的落幕了。
但并非一切平静。
屯门物流中心突然爆出暴力冲突!几名刚入职的洪兴物流前马仔,因为货仓空间划分与另一家承包商的工人发生争执,最后升级为群殴!
参与斗殴的洪兴工人个个带伤,领头的是十三妹以前的一个得力干将!冲突根源直指和联胜飞鸿手下刻意将洪兴物流的优质仓库区域划给了新接手的“关系户”承包公司!
尖沙咀海港城某高端商场,“好味来”专柜开业受阻!商场管理方突然提出“品牌审核需延期”,理由含混不清。
韩宾打探得知,是飞鸿打了“招呼”,要求商场对所有“洪兴”背景品牌(包括已完全合规的面厂产品)进行“特别安全排查”!
最刺痛的是元朗厂区:运货的冷藏车在葵涌码头屡次被“抽检”延误。
一名司机在社交平台上匿名哭诉:“飞鸿哥手下拦车,说‘洪兴狗’的车要交过路费!一次五千!不交就扎胎放气!说这地盘以前是浩南哥的,现在姓邓!我们报警?条子说没证据!问我们是不是洪兴的人?……”
这些消息如钝刀,一下下割在洪兴的神经上!
韩宾愤怒地将报告摔在桌上:“欺人太甚!飞鸿这王八蛋!
然哥,再这样下去,下面的兄弟真要造反了!运输部几个老兄弟今天要带家伙去葵涌!”
太子也紧锁眉头:“商誉在受损!海港城专柜每天租金都在烧!
飞鸿就是仗着邓伯默许,不断踩界试探我们的底线!”
高晋眼神冰冷,信息网络已将飞鸿挑衅的所有节点锁定。
会议室里空气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片落地窗前沉默的背影上。
陈然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
维港的辉煌灯火映照在他深色西装上,却无法照亮他此刻的神情。
办公室里只有机器的低沉嗡鸣和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响。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几乎凝结成冰。
陈然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韩宾预想的暴怒,也没有太子的焦虑,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洞彻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带家伙去葵涌?”陈然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然后呢?打赢几个马仔?拍下飞鸿的头放到网上?再和邓伯谈判?然后等待下一次更狠的挤兑?”
他拿起桌上那包印着卡通龙虾的“好味来”样品,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机器不能停。”
这五个字,如同冰冷的符咒,瞬间压下了韩宾的怒火,冻僵了太子的焦虑。
“通知运输部:所有途径葵涌线路的货车,立刻改走北环高速,绕道沙田货柜码头!运费差价,集团全额补贴!”
“通知海港城项目组:暂停专柜合同谈判,发函商场管理方,按最高违约金条款提出索赔!
同时,让法务部准备材料,申请对商场无理延期审核进行‘商业阻碍’仲裁!所有往来函件抄送消委会、报章经济版!”
“通知元朗面厂和屯门酒厂所有装卸班次负责人:从即日起,所有离厂车辆出厂前半小时需向‘风险控制部’(高晋)报备行程坐标。
遭遇任何非官方检查站或截停,只需按‘安保规程A’处理——锁车门、报警、录像取证,禁止任何肢体接触!工人安全第一!”
清晰、冷静、毫无妥协余地!用商业规则规避冲突!用法律武器回击商誉打压!用最高成本保障工人安全底线!
“然哥!这…这太窝囊了!”韩宾终于忍不住低吼,“飞鸿他们就是吃准我们只守不攻!步步紧逼!”
“步步紧逼?”陈然走到韩宾面前,眼神锐利如刀,“我们守的是什么?”
他指向落地窗下那片繁华都市:
“守的是这家总部大厦的灯?
还是那些写字楼里的估值?都不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我们守的,是元朗厂里那几千部会动的机器!
是屯门码头能进能出的冷冻货柜!
是东南亚合同上按时交货的印章!是每天凌晨四点烤好的面饼!
是货车司机回家路上能给老婆孩子带的烧鹅饭!”
“飞鸿截我一辆车,我绕开它,货照送!
面照卖!”
“他挡我一道门,我拆墙走窗,合同签给更大的超市!
钱照赚!”
“他骂一声‘洪兴狗’,工人报警、公司告他、报纸写他!他的拳头,砸不进工商局的执照,砸不烂我们签给工人的劳动合同,更砸不碎厂里那些昼夜轰鸣的钢壳子铁疙瘩!”
陈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睥睨钢铁巨兽的绝对力量:
“地盘是什么?是他拳头够硬时,可以霸占一时一地的几张桌椅板凳!”
“而我们洪兴集团?
”他双手猛地按在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扫过所有人:
“是一条遍布全球的血管!一张能渗透到千家万户、灶台餐桌的网络!一套不依靠刀枪、就能自行流转、造血、壮大的机器!只要这些机器不停转!
只要这张网还在!今日失去的几张桌椅板凳,他飞鸿又能坐稳多久?明天?明年?十年之后呢?是那些守着几张破桌子的飞鸿们在仲裁庭前排队痛哭流涕?还是我们这张网上的订单,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自己拆了自己的凳子来求一张船票?!”
话语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会议室!
韩宾眼中的怒火熄灭,被一种更深邃的震撼取代。
太子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就连高晋冰冷的嘴角,也似乎松动了一下。
“通知下去,”陈然直起身,语气恢复那令人心安的沉稳,“调集集团所有市场资源、资本力量。
把原计划投给铜锣湾新店的资金,翻倍!砸进东南亚新开辟的三线城市渠道!
我要让‘好味来’,一个月内铺满泰国、越南的每一家7-11便利店!”
“同时,联系‘冰港’啤酒的欧洲代理商。告诉他们,新的让利促销方案可以谈。
条件只有一个——欧洲各大唐人街中超,必须给我腾出最好的堆头!
我要让飞鸿罩着的场子里,卖的啤酒全是‘冰爽’!”
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最凶狠的商业回击来碾压对方的江湖把戏!你断我路?我开十条新路通全球!你砸我店?我在全世界开店挤垮你场子的客源!
“韩宾,”陈然看向他,“屯门酒厂新产线预算翻倍。
年底前,我要见到产能提升50%。用钱能砸开的门,不用拳头。明白?”
韩宾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明白!”
“高晋,”陈然转向他,“盯紧飞鸿,特别是他动我们机器、动我们人的证据。
下一刀,砍在他的钱袋子上,不是在脑袋上。刀要等机会,要快、要准、要合法合规、要一击毙命!时机……很快会有!”
高晋眼中寒光一闪:“明白。”
灯火辉煌的尖沙咀,“星辰璀璨”门口,飞鸿的亲信刚挂掉一个电话,是负责“洪兴”改道北环高速的马仔报信。
飞鸿在电话那头不屑地嗤笑:“绕吧!多烧点油!看他们能绕多久!洪兴?哼,只剩几条丧家犬了!”
他不知道的是,曼谷最繁华的考山路,第一家挂上“好味来”巨幅广告的7-11便利店当日营收爆表;
伦敦唐人街最大中超门口,崭新的“冰爽啤酒”堆头正在热卖,而旁边两家由和联胜暗中持股的小酒吧,生意悄然冷清了几分。
市场规则的无形之网,正悄然收紧。
元朗面厂巨大的车间里,灯火通明如白昼。新一批销往欧洲的定制“川辣面饼”正在装车。机器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宏大、深沉,永不停歇。
陈然回到顶楼办公室,没有看任何报表。他坐在黑暗中,只注视着窗外更远的南方。那里,有无尽的市场,无数的渠道,无穷的订单。
洪兴不再靠“地盘”活着了。
洪兴的生命,在每一袋被买走的面里,在每一瓶被打开的啤酒泡沫里,在机器转动的轴承摩擦中,在键盘敲击的合同签订声里。
新的江湖秩序?
刀光剑影已老。
金钱流动无声。
钢铁轰鸣永恒。
海风吹过维港,卷起一张印着卡通龙虾的“好味来”包装纸,翻滚着,消失在车水马龙之间,渺小而执拗,如同新时代的江湖印记,刻印在每一个需要它填饱肚腹的角落。无声,却比任何龙头棍的呼啸,都更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