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跟针似的扎在后颈上,我缩着脖子贴在李长庚书房的红漆柱子边,怀里藏着的软剑硌得肋骨生疼。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摸进这儿了,指尖碰到窗棂缝隙时,掌心的冷汗差点把夜行衣给浸透。
“吱呀——”
我浑身肌肉“唰”地绷紧,好在惊雷炸响的瞬间,窗扇被狂风“砰”地撞开。借着闪电照亮屋里摆设的功夫,我看清檀木书案上那叠泛着冷光的密函,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母亲临死前攥着的半块虎符残片,正隔着衣服烫着我的心口。
翻窗进去的动作顺得像练过千百遍,这具在深闺养了十八年的身子,倒比我想的更适应飞檐走壁的活儿。指尖刚碰到密函边儿,破空声“嗖”地划破雨幕!我下意识就地一滚,箭矢擦着耳朵钉进墙壁,尾羽扫落了案头的青铜烛台。
“当啷——” 碎裂声在死寂的屋里炸开,我的心跳都快停了。后背撞上冰凉的书架,震得肺管子生疼,可比疼更扎人的,是脖子上突然贴上来的冰凉刀刃。
“苏相千金不在闺阁绣花,跑这阴沟里捞啥呢?”
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喷在耳垂上,我浑身血液“唰”地就冻住了。透过雨帘里摇晃的烛火,我瞅见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剑眉斜飞进鬓角,眼尾挑着三分不在乎,薄嘴唇却抿得贼冷。要命的是,他居然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夜行衣。
脖子上传来金属压进皮肉的刺痛,我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位公子眼神不大好使?没见我这身打扮,像来绣花的?”
“嘴还挺厉害。”他手腕一转,匕首顺着我脖子滑到锁骨,“苏明远把女儿教得不错,可惜……”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他猛地扣住我腰往阴影里一拽。
温热的胸膛贴着后背,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铁锈味扑过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却在这时听见他贴着我耳朵笑:“可惜啊,今晚不止你一个不速之客。”
窗棂“哗啦”一声炸了,黑衣人跟鬼似的窜进来。我还没看清对方招式,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提起来。头顶响起软剑出鞘的清鸣,我死死揪住他衣襟,看见他眼里的杀意比暴雨还猛。
“躲好。” 他把我甩进书架后的暗格,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掀翻了书案。密函像雪片似的飞起来,我在往下掉的瞬间,瞥见其中一张信笺上的朱砂印——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曼陀罗花纹。
暗格里霉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我捂着嘴数着外面的打斗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混着暴雨,震得耳膜生疼。突然,一声闷哼穿透雨幕,我瞳孔猛地一缩。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我抽出软剑撞开暗格,正看见黑衣人把匕首捅进他左肩。
“住手!” 我的吼声混着炸雷响起来,软剑划破雨帘直刺黑衣人后心。那人显然没料到还有埋伏,慌忙侧身躲开,却被他抓住空子,一拳狠狠砸在对方脸上。黑衣人踉跄着后退,在闪电里露出半张脸——左眼角那道狰狞的刀疤,跟我记忆里那个雨夜一样。
“曼陀罗……”我握剑的手开始发抖,却见黑衣人突然扬手撒出一把粉末。刺鼻的烟雾“腾”地冒起来,等我挥剑劈开烟雾,屋里早没人影了。
“该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我转身看见他单膝跪在血泊里,左手捂着直冒血的左肩。烛火在他苍白的脸上晃来晃去,映得那双桃花眼越发妖冶:“苏小姐这是……英雄救美?”
我一脚踹开脚边的断剑,蹲下来时瞥见他腰间露出来的半块虎符——跟我怀里的残片纹路严丝合缝。心跳“咯噔”漏了一拍,可还是板着脸扯开他衣襟。温热的血溅在手腕上,我才发现他胸口还插着支箭。
“疼……”他突然抓住我手腕,睫毛上还挂着雨水,“苏小姐打算先劫个色?”
“闭嘴!”我反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摸到箭尾的瞬间,指尖差点陷进他滚烫的皮肉里,“再不拔出来,你这条命就撂这儿了。”
他突然笑出声,震得伤口又涌出血来:“原来相府千金不光会偷东西,还会救人?”
我懒得搭话,深吸一口气猛地攥住箭杆。他闷哼一声,指节捏得我手腕生疼,却在我抬头时对上他带笑的眼睛:“苏瑶,记住了。我叫沈砚之。”
箭拔出来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得快疯了。窗外雨小了,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照亮他胸口狰狞的伤口。那上面交错的旧疤跟网似的,比我想的更吓人。
“为啥帮我?”我撕下裙摆给他包扎,布料转眼就被血浸透了。
沈砚之靠着书架,苍白的嘴唇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因为苏小姐怀里的东西,跟我要找的……”他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耳朵,“是同一样。”
我后背“唰”地绷紧,却在这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砚之猛地把我按在墙上,掌心捂住我的嘴。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却在我耳边用气声说:“别怕,等会儿不管看见啥,都别出声。”
脚步声停在门外,灯笼的光透过门缝晃来晃去。我听见李长庚沙哑的声音:“仔细搜!肯定有人想坏了殿下的事!”
沈砚之的手指突然扣住我腰,下一秒,我整个人被他托着跃上房梁。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我强忍着咳嗽,看着侍卫们举着火把冲进书房。火光映在沈砚之侧脸上,把他下颌的线条勾得贼锋利。
“殿下……”李长庚的声音突然变得谄媚,“那批军粮……”
“按计划来。”一道阴鸷的男声响起,我浑身血液“唰”地就冻住了。这声音我绝不会认错——七皇子楚临渊。 沈砚之感觉到我发僵,指尖轻轻捏了捏我腰。我咬着下唇,看着楚临渊弯腰捡起地上的密函。月光落在他眉间的朱砂痣上,把那张脸照得贼邪乎:“听说苏相最近动静不小?”
李长庚谄媚地笑:“殿下放心,老臣已经派人盯着苏府了。那苏瑶……”
“一个丫头片子,不值当怕。”楚临渊把密函揣进袖子,“倒是那个神秘人,务必给本皇子查清楚!”
脚步声渐渐远了,我瘫在沈砚之怀里大口喘气。他却突然低头,温热的嘴唇擦过我耳垂:“苏小姐的胆子,比传闻中大多了。”
我猛地推开他,却在落地时踩到一滩血水。低头一看,才发现他伤口又开始渗血。沈砚之靠着房梁笑,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有点妖里妖气:“苏小姐这是……心疼我?”
“自作多情。”我转身捡起地上的半块虎符,却被他突然扣住手腕。沈砚之的掌心滚烫,像要把我灼伤:“虎符残片,该物归原主了吧?”
“凭啥?”我反手用剑柄抵住他胸口,却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旧疤,“这是我娘用命换来的!”
沈砚之眼神突然变深了,他松开手,任我后退两步:“苏瑶,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扳倒七皇子?”他扯开染血的衣襟,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伤疤,“看看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我指甲差点掐进掌心。母亲临死前的惨样在眼前晃,耳边又响起楚临渊阴鸷的声音。沈砚之却突然凑过来,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我脸上:“跟我合作。我帮你报仇,你帮我……”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复杂的情绪,“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我盯着他染血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封没写完的密信。指尖摩挲着虎符残片的纹路,我听见自己说:“行。但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背叛我……”
“苏小姐尽管放心。”沈砚之笑着按住伤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毕竟啊,咱们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雨又下起来了,细细的水珠顺着屋檐往下滴。我瞅着满地狼藉的书房,突然明白,跟沈砚之的这笔交易,说不定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而那个躲在暗处的七皇子,又会布下啥杀局等着我们?
霉味跟长了钩子似的,顺着鼻子往肺里钻。我攥着生锈的铜钥匙,指尖被齿纹硌出深红的印子。母亲临死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在袖子里发烫,上面刻的并蒂莲花纹,正隔着衣服一下下蹭着我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被幽冥阁杀手划的。
“吱呀——” 阁楼的木门响得像个老头子在叹气。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积灰的青砖上投下蜘蛛网似的影子。我屏住呼吸,踩着第三块松动的木板蹲下。指尖碰到暗格边缘的瞬间,掌心的冷汗让那块朽木板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账本的封皮脆得像枯叶,暗红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我小心翼翼翻开,墨迹晕开的字里突然跳出“幽冥阁”三个字,心脏“砰”地撞了下肋骨。就在这时,房梁上传来瓦片滑动的轻响!
烛台几乎是本能地被我抄在手里,火苗在穿堂风里使劲晃。黑影跟鬼似的往下掉,我挥出烛台的动作却在看清对方手里玉佩时僵住了——那半块并蒂莲玉佩,跟我怀里的残片纹路严丝合缝。
“想报仇,明天酉时城隍庙。” 沙哑的男声裹着血腥气喷在耳朵边,我还没看清对方脸,后腰就被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呼吸急得像刚打完架,带着铁锈味的热气拂过我耳朵:“别出声,有人来了。”
脚步声混着狗叫从巷口传来,我浑身绷得跟弦似的。阁楼的木板被踩得“吱呀”响,可身后那人突然把我拽进怀里。他胸膛烫得吓人,心跳声震得我后背发麻,腰间的匕首却一直贴着我皮肉。
“搜仔细点!听说林府这丫头最近在打听她娘的事。” 幽冥阁特有的铜铃声由远及近,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被灌毒酒的惨样在眼前晃,耳边好像又响起她气若游丝的话:“清儿,去老宅……暗格……”
“别怕。” 神秘人突然压低声音,带硝烟味的披风裹住我发抖的身子。他抬手吹灭烛火的瞬间,我瞥见他虎口处狰狞的烧伤疤。黑暗里,他指尖擦过我手腕,精准按住个穴位,我本来发抖的身体竟奇迹般平静下来。 脚步声停在阁楼门口,铜铃“叮铃”轻响。我屏住呼吸,听着靴底碾过碎瓷的声音越来越近。神秘人突然弯腰,滚烫的嘴唇几乎贴上我耳垂:“等会儿数到三,往窗口跑。”
“一……” 他手臂肌肉绷得像弓弦。
“二……” 铜铃的震颤声震得耳膜生疼。
“三!” 披风猛地甩出去,扬起漫天灰尘。我撞破窗纸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夜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喉咙,我跌跌撞撞跑下阁楼,怀里账本的边角划破衣服,在小腹上划出渗血的红痕。
城隍庙的铜钟在子时敲第三下时,我缩在香案后面,盯着手里的玉佩出神。那半块并蒂莲玉佩的莲花蕊那儿,隐约刻着个“沈”字。记忆“唰”地回到三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在血泊里,手里攥的玉佩碎片边上,好像也有这样的刻痕。
“这么晚了,小姑娘一个人来庙里,不怕撞见鬼?”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猛地抬头,见灰衣人靠着斑驳的廊柱,腰间挂的青铜酒壶还在往下滴血水,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血。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左眼角那道狰狞的刀疤像条扭曲的蜈蚣,而他手里把玩的,正是那半块跟我严丝合缝的玉佩。
“你到底是谁?”我握紧袖子里的短刃,“为啥会有这块玉佩?”
灰衣人突然笑出声,震得酒壶里的酒直晃:“林小姐的记性,怕是跟这城隍庙的柱子一样朽了。”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面的火焰状胎记,“当年你娘拼死护着的人,现在来兑现承诺了。”
记忆“哗”地涌上来。八岁那年上元节,母亲带我在街角救过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当时他昏迷前攥着的,就是半块并蒂莲玉佩。
“幽冥阁的人,在找虎符残片。”灰衣人突然凑近,酒气混着血腥味扑过来,“你手里的账本,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把玉佩拍在我掌心,冰凉的玉让我打了个寒颤,“明天巳时,城西乱葬岗。带上账本,别告诉任何人。”
我还想问啥,他已经翻身上墙了。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跟记忆里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叠在一起。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我才发现掌心的玉佩不知啥时候变温热了,好像带着他没散的体温。 回破落的林府时,天边已经有点发白了。我轻手轻脚推开母亲的闺房,借着晨光翻开账本。密密麻麻的字里,“七皇子”“李长庚”的名字老出现,在某一页角落,还用朱砂画了朵诡异的曼陀罗——跟苏瑶说的刺客印记类似。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我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只黑猫窜过墙头。冷汗顺着后背滑进衣领,我才意识到,从老宅暗格到城隍庙,从头到尾,我们的对话都像被人故意偷听的表演。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到底是报仇的盟友,还是另一个挖好的陷阱?
我握紧账本,指甲在纸页上留下月牙形的印子。母亲的画像在晨光里有点褪色,可那双眼睛好像在催我:“去吧,清儿。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为林家讨回公道。” 酉时的钟声越来越近,我把短刃别在腰间,又把账本塞进贴身衣袋。铜镜里的少女脸色白得像纸,可眼底却有两簇火在跳。推开房门的瞬间,一阵阴风吹灭了烛火,黑暗里,我好像听见幽冥阁的铜铃在远处响,那声音像催命符,又像复仇的号角。 城隍庙的台阶上,青苔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我刚踏上第三级台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铜铃声。猛地转身,见三个蒙黑巾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挂的青铜铃铛在风里晃,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儿。
“林小姐,这么急着去哪?”为首那人抽出弯刀,刀刃映着天边最后一点晚霞,“听说你找到了些不该找的东西?” 我往后退半步,后背抵住冰凉的庙门。袖子里的短刃已经出鞘,掌心的汗却让刀柄变得滑溜。
突然,城隍庙里面传来琴弦断裂的脆响,一道白影跟鬼似的掠出来,手里长剑直指黑衣人喉咙:“光天化日之下,幽冥阁的狗东西也敢这么嚣张?”
剑光和刀影交在一起,我趁机闪进庙里。却看见香案上不知啥时候多了张字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小心身边人。”字迹还没干,一滴血珠正顺着笔画往下滴,在“人”字最后一捺上晕开,像滴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