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赧。
“孙副局长……那个……见他们的时候……” 吴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镣铐。
“能不能……别让我爸妈看见这些?” 吴曜微微抬了抬被铐住的手腕,又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脚镣,“至少……上半身,看起来正常一点?我不想……吓着他们。”
吴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请求。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令人生畏的神使或囚徒,更像是一个在外漂泊多年历经沧桑,却不想让家中父母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孩子。
那份小心翼翼的维护,戳中了孙明辉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他看着吴曜眼中那份纯粹的不想让父母担心的渴望,喉头微微动了一下。
吴曜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深吸了一口气,鼓起更大的勇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恳切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有……孙副局长,您……能不能……在他们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 吴曜避开孙明辉的目光,盯着地面,仿佛说出这个请求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就说……就说我在这里工作很重要,很有用,你们……很需要我帮忙……我……” 吴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最后那句“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像一根细微的针,扎进了孙明辉的心底。他见过吴曜在战场上的疯狂,见过他在囚笼中的麻木,见过他在实验中的疲惫,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像一个普通人,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却只想在父母面前维持一点体面,让他们安心的儿子。
孙明辉沉默了数秒。他想起郑扬关于“人性锚点”的话,想起赵佳也曾用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希望得到他这个师傅的肯定。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对吴曜的恨意并未消失,但此刻这份沉重的恳求,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真实重量。
“拘束方面,”孙明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感,“我会尽力向总局长争取。争取让你上半身看起来……正常。” 他没有说保证,但“尽力争取”四个字,在异管局的语境下,分量已然不轻。
孙明辉顿了顿,看着吴曜抬起的那双带着希冀和忐忑的眼睛,继续说道,“至于在二老面前怎么说……” 孙明辉的语气稍微放松了一丝,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温和。
“这个不难。举手之劳。我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确实在做重要的事。”
吴曜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感激,那光芒几乎要灼伤孙明辉。他用力地点着头,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低哑的,“……谢谢您,孙副局长。”
那份纯粹的感激,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孙明辉的心头。
孙明辉像是逃走似的,离开了监狱。
……
当天工作结束后,夜色深沉。孙明辉没有回家,而是驱车来到了城市边缘一处安静的陵园。
赵佳的墓碑很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与对未来的憧憬,与孙明辉记忆中那个总是认真喊他师傅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孙明辉没有带花。他只是在墓碑前席地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碑。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瓶高度白酒,拧开瓶盖,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倾诉思念,没有痛斥凶手,没有汇报工作。只是沉默地仰头,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他闭了闭眼,感受着那灼热在胸腔里蔓延,试图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
对赵佳牺牲的锥心之痛,对吴曜那份沉重恳求的莫名触动,对当前局势的深深忧虑,以及那份无处宣泄的疲惫和无力感。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墓碑和孙明辉沉默的背影上。陵园里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和他偶尔仰头灌酒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
孙明辉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没有眼泪,只有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重。
酒瓶里的液体在缓慢下降,墓碑上赵佳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将她视如己出,此刻却只能独自在墓前借酒消愁的“师傅”。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孙明辉将空瓶轻轻放在墓碑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赵佳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悲伤。
孙明辉撑着膝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夜风吹过,带着陵园特有的草木清冷气息和浓郁的酒味。
孙明辉看着天上的星星,又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女儿,就像是她又在自己耳边说着“爸爸,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孙明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融入了陵园沉沉的夜色之中。背影孤独而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