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创世神话余音仍在肃穆的厅堂内回荡,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吴曜瘫在冰冷的拘束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精美的藻井,仿佛灵魂已被那关于背叛分食与空壳命运的真相彻底抽离。
吴曜像一具被遗弃的容器,盛满了绝望的虚无。
卫矛珩深邃的目光落在吴曜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带着一种洞悉命运轨迹的了然。他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一颗石子。
“你心中最后的疑问,关于周启山,为何执意要你同化他,此刻可以解开了,吴曜。”
吴曜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依旧涣散,似乎连疑问本身都已失去意义。
卫矛珩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因为你继承的,不仅仅是第一使徒空壳的名号与开启【门】的钥匙功能。”
卫矛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指核心,“你继承的,是那最初使徒最核心,最本质,也最被后来者刻意遗忘或无法触及的能力——【掠夺】。”
掠夺!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曜死寂的意识上,他麻木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源自权柄深处的悸动。那个在神话中被描述为弑神根源的能力在他身上?
“是的,【掠夺】。”卫矛珩肯定了他的感知,“这是铭刻在你灵魂最深处,属于‘第一使徒’那个人本质的烙印,无论转世多少次,无论你自身是否意识到,是否愿意使用它,它都存在着。
只要你愿意,那些被你以【混沌】权柄同化,最终为了母神‘使命’而战死之人,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特质、他们灵魂中闪耀的光辉,都将归于你身,为你所用。”
吴曜的呼吸瞬间停滞,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双被厚重拘束衣包裹,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未知恐怖的手。同化战死,归于己身?那些在异管局大厅死去的战士,他们的力量?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恐惧与荒谬感的颤栗席卷了他。
“而周启山……”卫矛珩的声音陡然变得凝重而充满敬意,“他要求你同化他,正是因为他开启了四相之力。”
“四相之力?”
孙明辉忍不住低声重复,这个词对他而言也极为陌生。辰砂弦静立的身姿似乎也微微前倾了一分,显露出罕见的关注。
卫矛珩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始解释这关乎世界命运的力量体系。
“万物生灵,皆有三相根基——天、地、人。”
“天相,缥缈高远,象征规则、星辰、气候之变,是信仰仰望之源。”
“地相,厚重承载,象征物质、山川、生命之基,是信仰扎根之土。”
“人相,灵性交织,象征意志、情感、智慧之光,是信仰汇聚之河。”
“此三相,缺一不可。人不能独活,必依天时地利,或靠天之恩泽,或仗地之滋养。然,当个体之‘人相’,能真正感悟并贯通所依附之‘天相’或‘地相’,引动天地人三才共鸣,浑然一体……” 卫矛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启迪的韵律,“……便是‘觉醒’之始,信仰,由此而生。”
卫矛珩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在描述一条登神长阶的最后一步。
“然,三相之上,更有第四相——神。”
“觉醒信仰者亿万,能触及‘神相’门槛者,凤毛麟角。开启‘神相’,即是叩开真正的神明之【门】。【门】之背后,是超越凡俗想象的,近乎无穷无尽的伟力源泉。”
卫矛珩的目光带着无比的郑重,落在吴曜身上。
“当世之人,开启四相之力的有三人,辰砂弦,还有辰砂弦的友人鬼臼绯川,以及周启山。”
当提到友人时,辰砂弦的神色不由得暗淡了些许。
“周启山,他凭借自身卓绝的天赋与不懈的求索,在没有任何世家资源倾斜,没有神明直接指引的情况下,自行叩开了那道【门】。他,是当世唯一一个,仅凭己身之力,完整开启了【四相之力】的凡人。”
厅内一片死寂,自行开启神门?这简直是神话。辰砂弦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幽深,仿佛在重新评估那位逝去先知的份量。
卫矛珩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动着吴曜死寂的灵魂。
“他要求你同化他,吴曜。因为他知道,当他最终为了对抗母神,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战死的那一刻,他毕生所求所悟,那开启神【门】所连接的无穷伟力,都将通过你的【掠夺】,归于你身,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
“这股力量,将在未来,在你面对最终抉择的时刻,成为你,成为这个世界,逆转大局的唯一可能。”
“逆转……大局?”吴曜干裂的嘴唇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亮了起来。
母神下达的跨越时空的必死使命,如同冰冷的绞索套在脖子上。而周启山用生命和灵魂传递的这股力量,是绞索下的一把钥匙?一个可能?
卫矛珩看着吴曜眼中那点微弱却顽强挣扎的光,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而充满希冀。
“母神的意志如天倾,你的宿命似乎早已注定。但四相之力的存在,周启山的牺牲,就是为了在这看似绝望的定局中撕开一道裂缝。
吴曜,你并非一无所有,你承载着最初的【掠夺】,你握着开启【门】的钥匙,而如今,你体内更沉睡着一位开启神门的先贤所遗留的足以撼动神魔的力量。”
“如何运用它,是沉沦于宿命,还是抓住这唯一的可能……” 卫矛珩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吴曜的双眼,直抵他灵魂深处那片刚刚被真相撕裂的荒原,“……选择权,在你手中。”
吴曜的身体不再颤抖,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坐直了一些。那身沉重的拘束衣似乎不再仅仅是枷锁,更成了某种残酷命运的具象。
空洞的眼神中,那点微弱的光并未熄灭,反而在巨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可能”面前,顽强地燃烧着。
吴曜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被拘束的拳头,仿佛第一次感觉到,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或许还能抓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