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央弯身,地上不小心散落的瓜子壳一个个被捡到垃圾袋里,见祁睿还跟雕像似的立在观众席边上,她刻意清了清嗓子。
祁睿面无表情地扭头,拂央嘴角勾起,语气无波无澜:“淡定,这么说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要是对每个人都生气,那她的脸早就气成包子脸了。
辛羽蹲下跟着收拾好垃圾,站起身候在一边,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心等着好姐妹一块走,丝毫没有眼力见。
周围人已经全部离开,伊尔叹气,当机立断将人带走。
不顾辛羽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他手掌轻轻捂住女孩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低低道:“小羽,表哥已经当众表白过了。”
辛羽疑惑,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男人的大掌下传来:“嗯,我知道啊。”
“但她显然没当真,所以……你再待下去,我不保证表哥不会生气。”
生气是一回事,这份小气会转移到他身上。
以往得罪了表哥被外派的经历,其中悲惨历历在目。
他可不想外出好几个月,不能回来见心上人。
辛羽思考片刻,抓下他的手掌反手抓住,表情激动道:“你是说,他们要表白了?”
伊尔又叹气。
这姑娘,稍一提点也不笨,怎么就只对旁人的感情这么敏感,看不到自己的心意呢?
祁睿脸上没有一如既往的淡笑,阳光洒在他身上,琥珀色的眼眸都像是浸了薄薄的一层糖霜,多了一份隐藏的气势。
这么外露的情绪很难得,拂央多看了两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该怎么说……
就好像,危险又有点……诱惑。
拂央不好意思地甩甩头,把这个想法清出脑海。
他侧身面向出口,右手轻抬,拂央也没在意,顺手搭在上面,两人掌心相握,朝出口走去。
也许是近日祁睿为她做的事情很多,拂央带有防备的姿态软和不少,两人的距离在无声中拉近了些,自然得她自己都没发现。
两人手心相触,一个在观众席上走,一个在边上走。
祁睿嗓音泠泠,轻声道:“阿拂,从前我们不相识。但现在,我在。”
现在回想,有多少与女巫无关的事情,最后通通扣在她头上。
多少由女巫贡献出来的药植研究,又被人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或将功劳安到学院药植大魔法师身上。
只要开了头,都会不由自主设身处地设想,年幼的阿拂是如何应对的?
又是如何让自己不在意世间舆论,练成豁达不羁的性子?
一改往日的笑面虎形象,祁睿声线温润,语气郑重而坚定,像是在说什么承诺。
拂央心跳不自觉加快,移开视线,望着前方,她眉眼浅笑,像洒脱的女侠似的轻声道:“行,那我先记着了。”
以后如何,谁都摸不准。
祁睿承诺般的言语,她可以听听,却不能马上当真。
这是她对情感的警惕,也是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祁睿与辛羽不同。
辛羽是她主动救下的朋友,初见时,她困于高塔,寂寞、孤独,就像从前的自己。
就算辛羽不是善良的人,背刺了她,她也不后悔救下。
但祁睿不同。
祁睿走入她的生命,对她有那么点兴趣,就像一个人见到了新奇的事物,总会好奇的。
只是出乎意料,这份兴趣延续至今,成了最易变的喜欢。
她并非没听懂祁睿那天的告白,甚至知道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不仅是帮她在校园中立威,更是在给她一个信号——我喜欢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会认真追求你。
但她不敢轻易应承这份情意。
男女之间的感情,向来是世间最不可寄托的东西。
书上这么写,母亲也这么说过,就是上辈子她看过的痴男怨女也不少。
他是高司塔国的大皇子,未来的国王。
而她在拿到龙星洋之后,会回去自己的小屋,继续做自己的女巫,偶尔外出做做生意,能跟朋友聚一聚就很好了。
她没有当皇子妃的野心,也对成为世人眼中的好人没兴趣。
母亲去世前的遗言犹言在耳。
以往对她的严厉要求、那些女巫必须传承的东西,临终之时,母亲却勒令她不准遵循,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就算女巫一脉断在她这儿,也没关系。
拂央一直记得,母亲去世那天,她除了悲伤,还有终于解脱的轻松之感。
若是要被束缚在皇宫,三不五时参加贵族舞会,做一个规规矩矩的皇妃,她不愿意。
即便是可以像云姨那样有自己的事务,她也不愿。
在其位,谋其事。
小时候她就听过外面世界对云姨的评价。
云姨所努力的事明明是大义,造福的是天下。
传来传去,在他们口中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上跳下窜地折腾,突然做了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又开创了什么不可能长久的先河。
云姨走到今天,付出的辛苦不比男子少,甚至需要比同龄男子更努力,才可以得到话语权。
即使她后来成了皇后,也是如此。
在做好皇后本分之后,她才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去做自己的事业。
即使云姨是异世之人,即使她为这个世界带来了这么多鲜活的政策,即使她已经改变了许多。
荣光的背后,是质疑、谩骂、辛苦和负重前行。
拂央挺了解自己,她懒。
并非妄自菲薄,相反,她十分清楚,她值得别人喜欢。
祁睿喜欢她,她也受得起。
但同样的,自由,她万分珍惜。
祁睿很优秀,虽然有点腹黑,但改变不了他是这世上品质极佳的男人之一。
当朋友还行,但恋人,适不适合的,她拎得清。
这点欣赏和浅浅的喜悦,还是扼杀在摇篮里吧。
凯恩从空中飞来,拂央顺势收回左手,抬起手臂任由凯恩落脚,一人一鸟聊起天来。
祁睿定定看了她好久,直到空荡荡的手心没了余留的温度,才曲起手指,虚握成拳垂落在身侧。
他半敛眉眼,手指微微摩挲,透亮的眸子掠过某种深意。
他可以肯定,她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没有回应。
这是……要推开自己?
女孩跟乌鸦吵吵闹闹,似乎在拌嘴,随着他步伐慢下来,两人中间已经隔开一段距离。
早已扫到两旁的落叶垃圾,不知是被风吹散,还是被人群踩开,稀稀落落铺在路面上,踩起来声音清脆,站在上面,就像立于一片金黄色的海之上。
海若即若离,但又包容万象。
这么点距离,根本不会动摇他心志的万分之一。
祁睿抬眸,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拂央的倩影之上,眼里琢磨着女巫的态度。
“晚了。”轻得听不到的呢喃脱口而出。
祁睿目光灼灼,闭眼须臾,再抬眼,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紧紧噙住拂央,就像盯住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