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夏婉的土窑时,墨寒看到小星在门口玩耍。小星看到\"老莫\",怯生生地笑了笑。
\"莫伯伯......\"
墨寒的心都要化了。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林远带来的糖果:
\"小星,给。\"
小星接过糖,甜甜地道谢。墨寒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那柔软的发丝触感和记忆中小鹤的一模一样。
\"小星,你娘呢?\"他轻声问。
\"娘去村学堂了。\"小星含着糖说,\"哥哥去放羊了。\"
墨寒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发现小雨的衣领下隐约有红疹。\"小星,你脖子怎么了?\"
小星挠了挠:\"痒......\"
墨寒仔细一看,心里一沉,那是猩红热的初期症状!这种病在缺医少药的边区,对儿童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小星,回去躺着,伯伯去给你找药,好吗?\"他尽量平静地说。
小星点点头,乖乖进屋了。
墨寒立刻转身,一瘸一拐的伪装全忘了,几乎是小跑着回到木屋。他翻出暗格里的所有药品,又拿上前天夏婉送来的鸡蛋,匆匆向老张家赶去。
老张不在家,他妻子说去邻村出诊了,晚上才能回来。墨寒急得额头冒汗,留下鸡蛋请她转交老张,说有急症需要治猩红热的药。
回程路上,墨寒决定冒险,他必须亲自去看看小星的情况。如果真是猩红热,耽误不得。
天色渐暗,墨寒绕到土窑后的小路,轻轻敲了敲窗户。没人应答。
他小心地探头往里看,小星一个人躺在炕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小米粥,显然夏婉和小鹤他们都还没回来。
墨寒顾不得许多,翻窗进入。他摸了摸小星的额头,滚烫得吓人。脖子和胸前的红疹已经连成片,绝对是猩红热!
\"小星,伯伯带你去看病,好吗?\"他轻声说。
小星迷迷糊糊地点头。墨寒用被子裹住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夏婉回来了!
墨寒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如果现在带着孩子跳窗,可能会加重病情;如果留下,就会和夏婉面对面......
门开了。
\"小星,娘回来了......\"夏婉的声音戛然而止。
墨寒缓缓转身,对上夏婉吃惊的眼神。夏婉手中的书本掉在地上:\"墨......墨寒?怎么回事?\"
她眼前一阵发黑,扶住门框才没跌倒。
墨寒怀里抱着他们发高烧的小儿子。
\"小星怎么了?\"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墨寒回答:“猩红热!”他脸上的皱纹伪装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崩解,露出那张她夜夜梦见的轮廓。
小星在墨寒怀里微弱地咳嗽起来,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夏婉本能地冲上前,从墨寒手中接过儿子。
孩子滚烫的额头贴在她脸颊上,将她的神智猛地拉回现实。
墨寒的声音沙哑:\"必须马上用药。\"
夏婉低头查看小星的症状,脖子和胸口已经泛起大片红疹,呼吸急促。她的心揪成一团,这边缺医少药,儿童患上猩红热几乎等于被判死刑。
\"我去找老张。\"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墨寒拦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磺胺嘧啶,先给小星服下。\"
夏婉盯着那瓶珍贵的西药,又抬头看向墨寒。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他什么时候来的?这药又是从哪来的?
但现在救孩子要紧。她接过药瓶,迅速倒出适量药粉,和水喂给小星。孩子苦得皱眉,但还是乖乖咽了下去。
\"会没事的。\"墨寒轻声说,伸手想抚摸小星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缓缓收回。
夏婉把小星安顿在炕上,盖好被子。转身时,她看到墨寒正凝视着墙上那张全家福那是在重庆拍的,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国民党军装,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小星和小鹤,小墨和小芹站在旁边咧嘴笑着。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你等我消息再来吗?\"夏婉终于问出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墨寒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我放不下你和孩子,你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太辛苦了!”
\"这不用你管,你来这太危险了!\"夏婉冲他叫嚷。
“我不管成吗?你看孩子都生病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夏婉闻言涨红了脸:“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又追问,“寒哥,你这次来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孩子们吧?”
墨寒深吸一口气:\"潜伏延安,搜集共产党情报。\"
夏婉如遭雷击,后退两步撞到桌子,那个每月向国民党传递延安情报的\"影子\"就是他?
\"所以'老莫'......\"她艰难地开口。
\"是我伪装的。\"墨寒点头,\"我在棉花地旁盖了木屋,就是为了......\"他的目光扫过土窑的每个角落,\"保护你们。\"
\"保护?\"夏婉突然感到一阵荒谬,\"你潜伏在共产党根据地,向国民党提供情报,这叫保护?\"
墨寒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夏婉,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明白我们迟早就敌对的这一天......爹派我和林远来抓你,而不是别人,就是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
\"林远?\"夏婉瞳孔骤缩,\"他现在是你和我爹的狗腿子了?\"
墨寒没有否认,而是继续道:\"我主动申请了这个任务,就是想找到你和孩子们,带你们回家。\"
\"家?\"夏婉冷笑一声,\"哪里还有家?南京早就没了!\"她指向窗外,\"外面那些窑洞、土房,就是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家!因为你们国民党消极抗日,把半壁江山都丢给了日本人!\"
墨寒脸色发白。\"夏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夏婉声音提高,\"你穿着国民党军装时,我在难民营里带着两个孩子啃树皮!你执行秘密任务时,我在给伤员包扎伤口,看着他们因为缺药活活疼死!\"她浑身发抖,\"而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来救我们的?\"
墨寒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爹......\"炕上的小星微弱地呼唤,被他们的争吵吓到了。
夏婉立刻回到儿子身边,轻抚他的额头。
\"没事的,睡吧......\"她回头冷冷地看了墨寒一眼,\"我们出去说。\"
两人走到土窑后的菜地旁。夕阳将黄土高原染成血色,远处传来放羊归来的孩子们的嬉笑声。
夏婉抱紧双臂,突然意识到小鹤还没回来。
\"小鹤呢?\"墨寒几乎同时问出口。
\"去赵大娘家放羊了,天黑前会回来。\"夏婉简短回答,然后直视墨寒的眼睛,\"你刚才说林远发现了我们?\"
墨寒点头。
\"他是我的联络人,每月给我送物资和指令。\"
夏婉的心沉了下去。林远是国民党少尉,安全部门已经追踪他半年了……
\"墨寒,你必须立刻离开。\"她突然说,声音紧绷。
墨寒皱眉。
\"什么?不,我是来带你们走的。林远已经安排好了,月底就有接应......\"
\"你还不明白吗?\"夏婉急得声音发颤,\"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赵大勇今天早上挨家挨户搜查特务,就是冲你来的!\"
\"我会小心的。\"墨寒固执地说,\"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就能安排好......\"
\"够了!\"夏婉突然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墨寒,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为什么能在村学堂教书?\"她冷笑一声,\"因为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夏婉了。\"
墨寒困惑地看着她。
夏婉挺直腰板,声音冰冷:\"我是共产党地下联络员,代号青竹,早就不是以前的黑桃七了!我现在负责华北各根据地的情报传递。\"
墨寒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夏婉残忍地继续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认出林远?因为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出潜伏在延安的国民党特务。\"她逼近一步,\"包括你,墨寒。\"
墨寒踉跄后退,仿佛被当胸击中。\"你......在利用我?\"
夏婉硬起心肠,继续编织谎言:\"没错。从我发现你假扮老莫那天起,就在监视你。今晚的一切,小星生病,你送药,都是我设计的。\"她看到墨寒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心如刀绞,却不得不继续,\"现在,我的同志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墨寒摇头,拒绝相信:\"你在说谎。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夏婉咬紧牙关,说出最残忍的话,\"我想亲眼看看,当你知道被妻子背叛时是什么表情,就像你以前背叛我……\"
墨寒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真的被子弹击中。他扶着土墙才没有倒下。
\"我们的感情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夏婉别过脸不看他痛苦的眼神。
\"早就不是了。从你选择国民党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她狠下心补充道,\"在我心里,那个爱我的墨寒早就死了。现在见到你,只是确认了这一点。\"
“那我们在木屋的那一晚,算什么?是你的真情流露还是演戏?”墨寒捏住夏婉的下巴,质问道。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口哨声,是小墨回来了。夏婉趁机道:\"儿子回来了。请你离开,别让他看到你。否则......\"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墨寒腰间可能藏枪的位置。
墨寒终于崩溃了。他最后看了夏婉一眼,那眼神中的痛苦和绝望让夏婉几乎要冲上去抱住他坦白一切。
但她不能,赵大勇的民兵队就在附近巡逻,如果墨寒被抓住,以国民党特务的身份,必死无疑。
\"保重。\"墨寒哑声说,然后转身踉跄地走向棉花地,背影佝偻得像个真正的老人。
夏婉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墨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中。然后她双腿一软,跪倒在菜地里,无声地泪如雨下。
\"娘?\"小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了?\"
夏婉迅速擦干眼泪,强撑起笑容转身。\"没事,沙子进眼睛了。\"她搂住儿子,\"小星生病了,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进屋前,夏婉最后看了一眼墨寒离去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演或许救了墨寒一命,如果他被共产党抓住,必死无疑;但如果被林远和军统发现他感情用事,同样有麻烦。
土窑内,小星已经退了点烧,正半梦半醒地嘟囔着:\"伯伯...给糖...\"
夏婉的心再次绞痛。她亲了亲小儿子的额头,轻声道:\"睡吧,伯伯不会再来了。\"
安顿好孩子们后,夏婉立刻行动起来。她掀开炕席,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密码本和几张名单,迅速焚毁。这些都是她作为联络员的证据,如果安全部门来搜查,绝不能牵连到墨寒。
然后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用油纸包好,塞进灶台的缝隙——给她的上级,请求暂时中断联络,理由是可能暴露。
做完这一切,夏婉坐在炕沿,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
小墨的眉眼越来越像墨寒,而小星笑起来时的酒窝和夏婉的一模一样。她轻轻抚摸孩子们的脸颊,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一早就申请调往更前线的根据地。
延安已经不安全了,不仅因为国民党特务,更因为共产党安全部门可能已经盯上了墨寒。
而她,必须保护他,即使代价是永远不再相见。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棉花地旁的小木屋里,墨寒呆坐在黑暗中,手中攥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木桌上,一台发报机静静地躺着,旁边是林远给他的最后通牒。
两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正从上海和延安两个方向同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