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白燕秋站在秋林洋行二楼的窗前,望着中央大街上熙攘的人群。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行人们裹紧大衣匆匆走过,俄式建筑尖顶上的积雪被风吹散,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她下意识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腹部,五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腰身变得圆润。可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寸温暖,都让她想起那个再不能相见的男人。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他站在俄式老洋房的雕花门前,雪花落在他肩头,而他只是望着她笑,眼底映着冰城的灯火。
那是他们最甜蜜、最奢侈的三天。
他们耳鬓厮磨,情话绵绵。
然而……
楼下传来清脆的铃铛声,荷花抱着一匹新到的英国呢子布推门进来,脸颊冻得通红。
“姐,您瞧瞧这料子!给孩子做小衣裳正合适!” 少女献宝似的抖开布料,又压低声音道,“刚听送货的说,关东军司令部昨儿个抓了几个军统的人……”
白燕秋指尖一颤,茶杯在碟子上磕出轻响。
王掌柜咳嗽一声,从账本里抬起头:“荷花,去把库房的法国香水理一理。”
等少女噘着嘴走开,老人这才沉声道:“你现在是白燕秋,死了丈夫的寡妇。别的事,少听,少问。”
白燕秋低头抿了口红茶。茶是上好的大吉岭,却苦得发涩。
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的心上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嘉陵江边,而敌人就站在不远处冷笑。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丝绸睡衣。
“又梦到他了?”
荷花不知何时点了煤油灯进来,手里端着安神的参汤。暖黄的光晕里,少女看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叹了口气。
“他肯定还活着。” 荷花把汤碗塞进她手里,突然压低声音,“今儿个我去道外区送布料,看见……”
白燕秋倏地抬头。
“看见什么?”
荷花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滨江日报》,社会版角落里印着模糊的照片——军统新晋王牌特工“寒鸦”昨日于上海击毙日谍三人。
虽然照片里的人戴着墨镜,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下颌线条。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报纸,直到热泪砸在“寒鸦”两个字上,晕开一片墨痕。
第二天清晨,白燕秋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去圣索菲亚教堂散步。
王掌柜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递来一把勃朗宁手枪:“藏在貂皮手笼里。”
教堂广场上,白鸽掠过巴洛克式的穹顶。白燕秋站在他们曾经合影的地方,忽然从长椅下摸到一道刻痕——
“墨寒与婉婉 ”
她颤抖着抚过那些早已冰凉的笔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踩雪的咯吱声。
“这位太太,您的手帕掉了。”
陌生的男声响起,他捡起手帕递给白燕秋,眼睛不住地望着面前这个貌美的女人。
“谢谢……”白燕秋接过手帕,转身离去。
翌日。
白燕秋站在秋林洋行的柜台后,指尖轻轻拨弄着算盘珠子。
门铃清脆一响,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年轻男人推门而入。他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白小姐,早安。” 他微微欠身,笑容温润如玉,“今日的玫瑰,刚从温室里摘下,想着您或许会喜欢。”
白燕秋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郭源泉,哈尔滨郭氏商行的少东家,父亲是日伪政府的经济顾问,背景复杂。
她礼貌地接过花束,淡淡道:“郭少爷破费了。”
荷花从后堂掀帘而出,一见郭源泉,立刻翻了个白眼。
“郭少爷,您怎么又来了?” 她故意挺了挺胸,挡在白燕秋身前,“我们家少奶奶不是白小姐,而是王太太,她的身子重,没空陪您闲聊。”
郭源泉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加温和:“荷花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来买些布料,顺便……看看白……不,王太太是否需要帮忙。”
荷花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您省省吧,我们少奶奶肚子里可是有先夫的骨血,您一个富家少爷,何必自讨没趣?”
郭源泉的目光落在白燕秋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不在乎。” 他轻声说道,语气坚定,“王太太的过去与我无关,我只想照顾她的未来。”
白燕秋指尖一顿,算盘珠子“啪”地一声归位。
一连数日,郭源泉风雨无阻地出现在秋林洋行。
有时带一盒法国巧克力,有时是一瓶精致的香水,甚至托人从上海捎来最新款的留声机唱片。
他的殷勤让洋行的伙计们窃窃私语,连王掌柜都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不简单。” 某天夜里,王掌柜在账房低声对白燕秋说道,“他父亲和关东军走得太近,你最好离他远点。”
白燕秋轻轻抚摸着小腹,目光幽深:“我知道。”
可她心里清楚,郭源泉的出现或许是个机会——一个接近日伪高层的契机。
傍晚,白燕秋独自在洋行后院的藤椅上小憩。
郭源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手里捧着一本烫金封面的诗集。
“白小姐,您读过普希金的诗吗?” 他轻声念道,‘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还没有完全从我的心灵中消亡……’”
白燕秋睁开眼,淡淡道:“郭少爷,我是个寡妇,肚子里还有孩子,您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郭源泉突然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眼神炽热:“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和孩子一个家!”
白燕秋还未回答,远处突然传来荷花的尖叫声——
“姐!快跑!!”
下一秒,枪声炸响!
白燕秋猛地推开郭源泉,反手从貂皮手笼中欲抽出那把勃朗宁。
三个黑衣人从围墙翻入,手中短刀寒光凛冽——是日本特务!
郭源泉脸色骤变,竟从怀中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挡在白燕秋身前:“躲在我后面!”
白燕秋来不及惊讶,郭源泉就抬手一枪击毙最近的敌人。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