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人救活。”
“你来填‘深渊勘探队’最后一块拼图。”
锅里那汪暗金色黏浆咕嘟着拳头大的气泡。
气泡炸开,溅起几星滚烫液体落在周天手背上,“滋啦”留下一溜红印。
他龇牙咧嘴,捏着根长柄勺在锅里死命搅,搅得黏浆里沉浮的几块焦黑鳞片“咔咔”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焦糊气,混着点新鲜牛粪味和灶火烟灰,在低矮的瓦檐下闷头乱窜。
药锅搁在院子临时垒的黄泥疙瘩灶上,灶膛里的柴湿,黑烟一股股往外拱。
锅里头是他熬了大半宿的“救命汤”——半罐子冷冻龙蜥蜕粘液早化成了一汪腻滑金汤,边上还沉着苏颜带来的那几小管粉状异龙角粉。
碧髓洗骨花是南宫雪自己抖着手倒进去的,那花干瘪焦脆,一碰就碎成青绿粉末,掺进金汤里搅出墨绿旋涡。
快熬成浆糊了。
周天拿勺背敲敲锅沿,金属撞击声在空旷院子里传出老远。
差不多了。
他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大勺还在咕嘟的黏浆,对着光看看——暗金里泛着诡异墨绿,稠得牵丝。
没等热气散半点,他端起锅,三步并两步冲到屋檐下的门板床边。
南宫雪裹在那条薄被里,脸白得像糊窗纸,就剩俩眼窝深陷成窟窿,里面黯淡无光。
药气一熏,她眼睫毛颤抖着掀开条缝。
“张嘴!”周天嗓子被烟熏得沙哑,滚烫的勺子直接怼到她干裂的紫嘴唇边。
南宫雪没力气挣扎,喉咙里“嗬”了一下,顺从地张开嘴。
“滋——!”
一勺滚烫浓稠的浆液灌进喉咙!
她整个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弓!
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潮湿的门板,指甲在硬木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后背隔着薄被和那件破烂校服,那几道盘踞如活物的深紫色咒印瞬间凸起老高!
皮肤绷得发亮,颜色由紫红转向一种诡异的暗赤金!仿佛有东西在皮肉底下被滚油煎熬,拼命扭动翻滚!
汗水像开了闸,刷地浸透了薄被!她牙关死咬,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半勺混合着涎水丝的金绿黏浆,顺着下巴淌进脖子根。
“妈的顶住!”周天额头也见了汗,没空擦,又舀起满满一勺,趁着药力冲顶的势头再灌!
粘浆灼穿喉咙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南宫雪的感官,她眼前一黑,全身力气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无意识抽搐的手指还死死抠着门板边缘,指关节白得发青,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如同被抽了骨头的破布娃娃,只有喉间偶尔溢出的微弱嘶气证明她还没咽气。
成了!
周天猛地松了口气,后背汗湿凉飕飕一片。
他扔开空锅,勺子在泥地上砸出个小坑,发出当啷一响。
瘫坐在湿泥门槛上,从兜里摸出半盒揉烂的烟,抖出一根歪歪扭扭的叼上。点火的手有点抖,打火机喷了四五次才蹭出火苗。
一口辛辣呛人的烟雾吐出来,缭绕着灶膛弥漫的最后一点黑烟。
半个月后,长河村东头老井台边。
南宫雪蹲在井沿石台边,破木桶里盛着刚打上来的凉水。
水混浊,浮着草屑。她撩起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清瘦了些的脖颈滑进洗得发白变薄的蓝布衣领口(周天一件压箱底的旧工装翻出来的)。
指尖依旧没什么血色,但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藤蔓印记边缘不再那么狰狞,颜色淡成了暗青灰。
她手指沾着凉水,撩开披散在耳侧的碎发。
露出一小段耳后皮肤——那里曾经是咒印向颈动脉蔓延的一条重要支脉,此刻一片干净的苍白,只剩下一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痕。
她掬起水,慢慢搓洗着昨夜换下的衣裤,动作有些生涩的笨拙。
水流过指缝,带下盆里浮着的皂粉泡沫。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苏颜夹着个扁扁的银色金属箱走进来,箱子上印着一行黑色小字“第九区快速反应实验室”。
她没看南宫雪,径直走到院里刚垒起来的一堆新鲜泥砖旁——那是周天昨天折腾出来的“新基地”,说要捏点“护院符兵”。
周天正猫腰撅腚,拿着一块半湿的黄泥在院墙上凹刻着。
他刻的既非兽非禽,倒像个矮胖墩实的、头大身粗的泥疙瘩武士,线条粗犷得吓人。
“脊柱蚀穿点能量活性归零。诅咒矩阵核心节点进入蛰伏期。”
苏颜把金属箱搁在旁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渊底之眼’坐标同步完成。”
箱盖翻开,里面嵌着一枚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幽蓝金属冷光的菱形芯片,芯片表面的纹路精密如同活体神经网。
她指尖悬在芯片上方,“深渊环境预载建模芯片。激活它……”她的目光落在周天沾满泥巴的手上,“……需要你注入对应环境性质的‘能量锚点’,否则模型无法激活。”
周天头都没回,手上泥巴捏得更紧:“啥玩意儿锚点?电焊枪滋滋火花?”
苏颜没搭理这茬。
她合上箱盖,声音波澜不惊,却像在宣判:
“协议你签过了。”
“三小时后。”
“龙队接驳车到村口。”
南宫雪搓衣服的手指顿住了,凉水顺着指尖滴在浑浊的盆里。
三小时。
时间像是在那破院里被压缩了、凝固了。
泥砖堆里半成品的泥兵傻乎乎地歪着头。
灶膛里没加新柴,早已冷透。
周天在屋里那张三条腿的破桌边蹲到后半夜。
桌上摊着苏颜带来的那张刺眼的《截源图》复印纸——三个血红的叉变成了冰冷的灰色标记。
纸上压着苏颜又带来的一块巴掌大小、看不出质地的暗金色金属疙瘩。
他咬着半截铅笔头,翻来覆去查那几本纸角磨烂的旧符书。
一会儿对着金属疙瘩比比划划,一会儿又拿根铁钉蘸着不知道啥颜色的泥水药汁往纸上空白处描点奇形怪状的符号。
油灯被风吹得跳。
他在那儿蹲着,像是被钉住了。
鸡叫头遍,远处村路上狗吠由远及近,又被风吹散。
周天猛地站起来!抻了个腰,骨节嘎嘣几声。
他把图纸揉巴揉巴塞进破书包。
抄起桌上那个冰冷的暗金金属疙瘩,掂了掂,又狠狠往泥地上吐了口带着烟油味的唾沫:“操!这玩意儿当护心镜都嫌硌得慌!”
他捏着那沉甸甸的金属块,一脚踹开屋门进了院子。
天刚蒙蒙亮,清冷的空气激得他一哆嗦。
灶是冷的,锅也空着。
院角水缸盖子掀开了半拉。
他径直走到自己昨天鼓捣那堆新鲜泥巴垛前。
那堆半干湿的黄泥已经被他反复摔打过,黏韧得像块破胎皮。
他把那暗金金属疙瘩“咣当”一声直接按进了泥堆中心!又从裤子后兜摸出个小玻璃瓶——里头装着几滴凝成琥珀色的、他死活塞给南宫雪喝剩下的“龙蜕汤”残渣!他拧开盖子,把瓶子朝下,将那几滴黏糊冰凉的琥珀残浆,一滴不剩地淋在那块暗金金属嵌进湿泥的位置!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丢进冷水!一阵极细密的白色烟气带着刺鼻的金属腥味猛地从湿泥里冒出来!
那块暗金金属疙瘩像是活了过来,在泥巴里极其细微地蠕动着,贪婪地“吸吮”着滴落的琥珀残浆!
原本灰暗的颜色瞬间亮了一瞬,隐隐透出内里极其细密、如同活体能量流转般的淡金脉络!
“吃吧!吃了给爷干活!”
周天骂骂咧咧,两只沾满泥灰油污的大手狠狠揪起一坨湿泥,“啪叽”狠狠拍在那冒着白烟的位置!
更多泥被裹着蛮力摁下去!
他的动作粗野无比,毫无章法,就是凭着膀子力气,疯狂摔打揉捏!
泥点子溅到他脸上身上,混着油污汗灰,像个疯魔了的泥塑工匠。每一坨湿泥拍上去都发出沉闷的“砰砰”响,像是在夯实地基!
那块暗金金属很快被厚厚一层湿泥包裹覆盖!
渐渐地在周天粗暴的摔打揉捏下,隐约出现了粗胚——那是个半蹲着、双肩扛着块巨石的狰狞力士轮廓!
肩膀顶着的“巨石”位置,正是吸收龙蜕汤的那点金属核心!
力士面目模糊扭曲,周身线条狂放野性,充满了原始的暴力!
成型!
周天累得喘粗气,浑身泥水。
他盯着泥坨最后几下成型,随手捡起块带尖的破瓦片,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凝!沾着泥巴的食指在瓦片边缘狠狠一划!
血丝混着泥灰渗出!
他根本不管疼,指尖混着血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扎进湿泥力士后背脊柱位置!
指尖裹着那点滚烫的、混杂着泥土和金属腥气的凶煞劲气,在湿冷的泥背上飞快而狂暴地刻下一道极其扭曲复杂、闪烁着诡异血光的粗陋符箓!
最后一笔落下!
“咔嚓!”
力士头顶的湿泥崩开一道细缝!
那裂缝下刚好是扛着的“巨石”泥顶部位——一道刺目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岩浆冲破地壳般,猛地从湿泥缝隙里迸射出来!转瞬即逝!一股极其厚重、如同山岳凝固般的沉甸压力瞬间从这粗糙泥塑中弥漫开!
又迅速收敛,沉寂下去,如同酣睡的猛兽。
泥力士彻底凝固成形,蹲在院里,像块沾满苔藓的古老顽石。
面目模糊,却扛着千钧重担。
周天一屁股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气,手上鲜血混着泥渣滴落。
村口方向,沉重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没鸣笛,但那低沉、规律性震动着地面的节奏,如同缓缓擂起的战鼓。
“嗡——嗡——”
龙玥那辆被厚厚泥壳包裹的重型装甲运兵车如同破开泥海的怪兽,碾过村口泥泞的碎石路,稳稳停在破院篱笆外的黄泥地上。
巨大的车体几乎填满狭窄的土路,发动机低沉震颤着,热浪扭曲着车体周围的空气。
后轮旁边溅起的泥点子飞起半人高,啪嗒砸在院墙豁口的枯草根上。
没等人下车,沉重的后车厢合金挡板“哐当”一声,被液压装置从里面缓缓放下。
厚实的钢板砸在地上,溅起一圈黄泥水花。
车厢内,冰冷的金属底板闪烁着幽光。
空荡荡的,像个巨大的钢铁囚笼。
周天吐掉嘴里叼着、烧到只剩过滤嘴的烟屁股。
烟屁股在泥地里“嗤”一声,冒了丝青烟。
他抬起油污泥灰混着血污的手背,狠狠抹了把下巴上的汗水,留下道乌黑印子。
然后弯腰——
两只粗粝脏污的手掌,如同钢钳般稳稳扣住了那蹲伏在地的湿泥力士雕像的双腿!
入手冰凉坚硬,带着泥土的潮气与某种金属的沉甸感。
“走!”他低吼一声,牙关紧咬,脚蹬地,腰背如猛弓拉开!胳膊上肌肉虬结隆起,粗大的青筋在沾满泥污的皮肤下暴突!
“嘿——!!!”
一声从胸腔深处炸裂开来的发力闷吼!
那尊比半人高、敦实沉重的湿泥力士像,被他用蛮力硬生生地从地上拔起!泥脚带起湿漉漉的黄泥巴块。
整个沉甸甸的泥胚被他双臂死死箍住,像扛起一座泥巴山!
他踉跄着向院外那钢铁巨兽张开的大嘴冲去!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地!
力士泥塑狰狞的面孔和粗壮肩背上那道未干的血符纹路,在晨曦的冷光中微微闪烁。
哐当!
沉重的脚步砸在装甲车厢的合金跳板上,发出沉闷回响!带起的泥渣簌簌掉落。
那口冰冷的钢铁囚笼张着嘴。
周天咬牙。
身子一矮。
肩扛着那尊淌着泥汤的粗陋符兵。
一步。
撞进了装甲车吞噬一切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