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小节:末日黄昏与青山古观
2012年的十二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仿佛连寒流都在末日的传言面前怯了步。
城市街头,电子广告屏反复滚动着对那个遥远文明的解读,恐慌像暗流,在人们故作镇定的表情下悄悄涌动。
“世界末日?呵。”
周天靠在大巴车冰凉的窗玻璃上,车窗外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和挂着醒目“末日促销”的商铺招牌。
他嗤笑一声,推了推鼻梁上没什么度数的黑框眼镜。
作为一个严谨的历史系大一新生,他对这类捕风捉影的玄乎预言天然带着审视和质疑。
玛雅人要是真能精准预言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自己的文明怎么没躲过消亡?
他更相信,这只是集体无意识在特定天文周期触发的一场盛大癔症。
尽管如此,萦绕在校园、网络乃至整个城市上空那股压抑的末世氛围,还是让他胸口发闷。
室友们要么加入了狂欢派对,要么紧张兮兮地为地下室囤积物资,周天只觉得喧闹而愚蠢。
他需要一个彻底逃离这一切喧嚣的地方。
“师傅,青山观下。”
周天声音不高,打断了车载广播里关于末日“倒计时”的激昂煽动。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城市的喧嚣和光污染被层层叠叠的林木挡在了身后。
凉意取代了燥热,风里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清冽。
当大巴在山腰平台停下时,黄昏已至。
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从云隙透出,将西边天际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谈不上壮丽,反而透着股沉沉的暮气。
踩着石阶向上,古旧斑驳的山门矗立在愈发浓郁的雾霭中,“青山观”三个石刻大字饱经风霜,透着一股被时光浸泡过的苍凉与沉默。
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雾气若有若无地缠绕着飞檐斗拱,模糊了建筑的轮廓,也隔绝了山下那个喧嚣浮躁的世界。
道观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破落,香火不算鼎盛,几个零星的老香客在默默祈祷后便离开了,只剩下烛火在殿前幽幽跳动,在地上拖曳出细长晃动的影子。
周天没进正殿,径直朝着后山更高处走去,想寻个绝佳的观测点。
行至一隅僻静回廊,廊下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老道士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藏蓝道袍,身形干瘦却不显佝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面前支着个小竹几,几上零散摆着些东西:几枚不起眼的铜钱,几片古旧的龟甲,一个豁了口的粗陶茶碗,还有……几个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光泽的金属戒指,随意地散落在桌面边缘。
周天本想悄悄绕过,那老道士却缓缓睁开眼,目光像一口古井,平静无波地落在周天脸上。
“小友,”老道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清亮,在寂静的黄昏里异常清晰,“这天地浩渺,气数翻腾,逢此‘五浊恶世’,众生颠倒。
欲避此劫,需寻大道之机,求存续之缘。
周天脚步顿住,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套玄乎的说辞他在山下听腻了。
无非是推销那些所谓的“开光法器”或者“末日求生手册”。
他耐着性子敷衍:“道长,我就是上山看个日出,图个清净。”
“清净?”老道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目光扫过周天略显疲惫的眉眼,“红尘万丈,何处是清净?心若蒙尘,即便昆仑雪顶,亦是闹市。
唯有身怀通明之器,方能引星力护体,避末世之厄。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桌上那堆不起眼的金属戒。
“此乃天降机缘,老道观你面相带奇,似是那天选应劫之人,这‘太虚灵戒’……”
来了,周天心底了然。
果然兜售开了。
“天选之子?应劫之人?”他差点失笑出声,强行忍住,但语气里的嘲讽和毒舌的本能终究没压住,“道长,这玛雅人预言要真有那么准,他们自己的金字塔是给陨石当靶子用的吗?
再者,您这‘太虚灵戒’若真能挡陨石抗洪水,您老人家自己戴上岂不是能开山立派当圣人了?还用在这……呃,体验生活?”
老道被他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反问噎了一下,脸上却不见丝毫愠色,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超然模样。
老道端起粗陶碗,慢悠悠呷了口茶:“众生芸芸,自有缘法。缘起缘灭,皆在此物一念之间。”
他放下碗,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其中一枚戒指。
那戒指样式最是简单,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黑黝黝的,透着股金属的冷硬和饱经岁月的陈旧感。
“此戒与你有缘,九九八一之数,当结善果,度此劫波。”
八百一?!周天眼皮跳了跳。
这老道可真敢开口!!!
他兜里的生活费还是勤工俭学加拮据省下来的,八百一够他吃一个月食堂了!买个破铁环?简直是疯了。
他刚想转身就走,老道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枚小小的石子,在心底那潭对玄学嗤之以鼻的池水里激起了一圈微澜。
“缘起缘灭,皆在此物一念之间”?
莫名地,这句话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他想起了在古籍室触摸那些深埋尘土的龟甲骨片时指尖传来的冰凉的悸动。
桌上那枚戒指,在愈发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难看,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顽固。
仿佛它曾沉睡在历史长河的某个角落,只为了此刻被拈起,冰冷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是因为山顶的雾气和暮色太重?
还是因为这老道太过笃定的眼神?
周天心里那点名为“好奇”和玄学本能的小火苗,在不情愿地摇曳了一瞬后,竟压过了理智的嘲讽。
或许是出于历史系学生对“古物”的莫名执着,或许是那句“有缘”到底钻了空子,又或许,仅仅是想快点结束这场诡异的推销。
“……行吧,”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露的空气,掏出那个磨得发旧、早就干瘪的钱包,动作带着肉痛和极大的不情愿,“买!当是……当是给今晚的宿营地交个清洁费!”
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和一堆零钱被放在竹几上,换来一枚冰冷沉重、触手粗糙的金属戒,被他随手揣进牛仔裤的口袋深处,再未多看一眼。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找个合适的位置静待黎明。
老道慢条斯理地将钱收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最后一线残阳,仿佛那幽光里蕴藏了无尽的秘密。
青山隐入浓雾,只有晚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古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