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在太原彻底战败,粘罕退回北方的消息传播的很快。
比起杀熊岭战败传的还要快。
“宗爷爷”的名头可谓是响遍天下,至此,无人再有质疑这个老人家能力的底气,让其宣抚三路北伐,是朝廷最正确的决定。
待在郑州的钱盖,逗留不前的孙昭远和刘延庆几位,闻听太原光复后,宛如打了鸡血一般,即刻开往京师勤王,在无后顾之忧,料定此时盘踞开封城下的三太子讹里朵已经士气衰竭,正是反攻的绝佳时机。
勤王保驾之功,不可多得。
钱盖重振旗鼓,率领麾下西军与孙昭远、刘延庆约攻,大概四月中旬就能会师开封城下。
然而四月初十,三太子讹里朵的部队,从开封城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跑了。
第三次东京保卫战,也在收复太原的余威下胜利。
因为河北两路空虚,各地驻扎禁军崩溃,三太子北撤时无人阻拦,悠然离去,途中还不忘“传统”——抢劫牛羊女人。
包围大名府的四太子兀术,待讹里朵顺利渡河后,亦解围北撤,金人将河北大地搅成一团乱麻,大量难民逃兵涌入两淮,给宋廷制造了另一场危机。
深入淮河流域的挞懒劫掠了大量财物,用时数月才全部撤回北方,其撤退最早,也是最晚返回的金人部队。
至此,这场战争要告一段落。
朝廷同各地失联太久,解围后的第一件事,赵煊和宰执们便是要查看各地奏报。
金人已经全线北撤,宋金之间恢复到宋辽故境。单就这一条信息,朝廷上便是欢庆数日,开封城内氛围倒没有因为再次围城而变得低落。
金人一走,立刻恢复往日活力。
倒是要感谢这位三太子讹里朵不是粘罕那般人物,数月的围城,规模大一些的攻城竟然不到十次。
内城百姓,有些甚至不知晓有金人围城这事儿。
无数的奏报当中,唯有一条让赵煊嘴角抽搐,大感无语。
两淮滁州有官员奏称,废沂王赵?沿江东下,已经抵达江宁府,受到河北逃兵迎接,他们声称和京师失去联系,金人又肆虐两淮,为了保护江淮,准备设立大元帅府,拥立赵?为大元帅,集结兵甲,对抗金军,以保江淮。
又走康王老路?
“我还没死啊,我没北狩啊!”
有完没完了。
赵煊抓耳挠腮,早知道当初就不把这小子放出去,他竟然从均州一路逃到江宁!
这小子去旅游吗!
那些河北逃兵南逃到江淮,被一个亲王聚集起来,绝不是一纸诏令能够解散的,像当初康王在大名府的局面简直一模一样。
有了康王这个先例,建大元帅府都不用跟朝廷请示,想建就建呐。
先稳住局势,了解他们是不是真有“反意”,还是闹着玩,赵煊从入内内侍省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宦官,派他前往江宁了解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太原,还有四路率臣,几路大军,河北局势都要处理,根本忙不过来。
“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赵煊望着御案堆积如山的文件,欲哭无泪。
前路漫漫......
......
太原城内城,南壁敌楼。
城内已经恢复秩序,幸存百姓也可照常生活。
然而韩世忠却怨气冲天,脸红脖子粗,野蛮地指责城门下驻守的士兵。
“别拦老子,今天俺就要找老头子问个清楚,有这么办事,当甩手掌柜的么!”
“气煞老子!”
韩世忠气势汹汹就要登城。
宗泽自从进入太原后,整日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在敌楼上悠闲的晒太阳,至于军中事务,和对太原城的管理,竟全部抛给儿子宗颖与军中参谋马扩。
指挥部队的事儿,自然丢给韩世忠,让韩世忠怒不可遏。
“这老家伙清闲,三路宣抚,整日就知道晒太阳!”
韩世忠一路骂骂咧咧地上了城楼,撸起袖子来到敌楼讨个说法,只见敌楼下摆了三张椅子,宗泽坐在其中之一,阳光落在脚边,抬眼一望,太原南方尽收眼底。
“嘿,品茶呢还是听戏啊?”
“老头子你这样做就不对。”
韩世忠由其身后走过,嘴里还不停唠叨,周围卫兵表情尴尬,都想阻止,可谁敢斥责这粗鄙、壮实的家伙,怕不是要被他打死。
“你倒是清闲,拿下一座太原便享受了么,那些文官迟早告到官家那去。”
“俺倒是没成想,你也是这般人。”
“啥也不干,把俺当三路宣抚用吗!”
“哎......给俺当倒是不错,嘿嘿,说话啊老头子......”
韩世忠绕至宗泽侧面,只见这个老人嘴唇惨白,面容憔悴,侧着脑袋,朝韩世忠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泼皮顿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
宗泽没有回答韩世忠的质问,而是说道:“我快没时间了。”
“我想回到京师。”
语气平缓,察觉不出其中蕴含着何种情绪。
他身体有了病,韩世忠是知晓的,只是不敢相信,竟然严重如此,韩世忠眉头紧锁,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弓着腰,撑着腿:“什么时候。”
“马上......马上了。”
“你们干的都挺好,我也能安心。”
返回京师,其实是想要回去,最后见一次皇帝,宗泽还想告诉皇帝很多东西,收复太原才是刚刚开始......他还有很多心里话,很多已没了时间实现的理想。
韩世忠摇头冷笑:“老头子你要知道,没了你,这太原可拿不下,你这一走,谁让他们一条心?”
“金人还会南下。”
“你是挽留我?”宗泽饶有兴趣地注视韩世忠。
“挽留?”韩世忠低眉,“哪有三路宣抚离开宣抚使司的道理?”
大名府的事儿,让韩世忠一直对这个老家伙耿耿于怀,可事到如今,竟然有些不舍。
宗泽哈哈大笑。
“是你的了。”
“......”韩世忠挠头,“有话直说,别搞这一套,俺不喜欢,也听不懂。”
“宣抚使司部队都归你节制了不是。”宗泽说,“我大限将至,太原光复,亦了结心愿,往后便是你们的天下了。”
夕阳西下,柱子的黑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将两人框住。
韩世忠不语,木讷地注视前方。
“我就是那落日余晖,快了,马上便要落山。”
“你呐,才是大宋的朝日。”
“韩世忠,替老夫我,继续驰骋。”
“直至,山河一统。”
“......”
韩世忠面色凝重,他哪里有那么大志气,老家伙可别胡乱给他下这般可恶的诅咒啊!
他只是......只是一个俗人罢了。
金钱、美女、权力......
宗泽苍白且面带微笑的脸,在韩世忠眼中坍缩成一幕幕......荣耀、耻辱、气节、万世流芳......
愣神之际,太阳已悄悄落山,金黄铺满河山。
嘴角不自觉上扬,韩世忠冷笑:
“老子得完呐......”
......
......
卷二《河朔余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