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纛旗艰难地压入战场,和粘罕大纛又进了一分,此时此刻双方精锐都不约而同地想要集中兵力,冲击对面纛旗。
“宋人山穷水尽,奋力杀啊!”
各猛安谋克发出强烈的欢呼声,而与之相对的是宋军士兵不屈的反抗。
精疲力竭,所有人都靠着意志力在拼斗。
宗泽在卫兵护卫下,张弓搭箭,他抬眼看向远处高高耸立的粘罕大纛,奋力朝他的方向射出一箭,并喊道:“生死置之身外,勇士们向金酋纛旗冲锋,我们无路可退!”
年迈的三路宣抚使,亲自带领手下残兵破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王德眼前景象都已经迷糊,他索性借着重甲重量一路撞过去,步人甲精锐此时阵亡半数,为数不多的还有力气往前的士兵,无一不达到极限,可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目的,他们托着肉体沿着一地死尸再次杀入敌阵。
“再来一次,诸位随我再冲一次!”
战斗持续时间太长了,双方各自出现问题,不过随着粘罕再次调集他的重甲士兵正面迎战步人甲方阵以及宗泽的亲自冲锋时,局势变得完全不可控制。
步人甲方阵油灯尽枯,看着稍稍恢复战斗力的金人重甲部队,已经无力抵挡,无奈只能无数步兵奋力上前拦截,碾压之势下,方才宗泽亲自冲锋带来的一点点气势彻底消散。
虽然金人重甲士兵也仅仅杀了一轮便无力再战,但就是这一次碾压倾轧,让顶在战斗中心的宋军彻底崩溃。
开始有宋军士兵擅自撤离阵地,往杀熊岭南部逃命。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啊!”
悚然在士兵当中迅速传播,心理防线的崩溃就在一瞬间,面对大量出逃的士兵,宗泽卷在人流里,身边也没了可以指挥他们的办法,所有旗帜乱作一团,各部完全不听指挥,一团乱麻!
此时宗泽的中军主力还能抗住粘罕的猛烈攻势,完全是因为辛永宗部队的死战不退,牵制了大量金军。
金军开始涌上坡地,中军防线变得脆弱不堪,四处被击破出现豁口,宋军只有借着坡势还在顽强抵抗。
溃兵大量反冲上坡地,防线会因为这些溃兵而崩坏,他们的反冲也会加剧战局的一边倒!
宗泽只能亲自去弹压这些溃兵。
他骑着战马,追上一个爬上坡地的逃兵,用力拽住逃兵发鬓,干脆利落地就地处决,同时命令卫兵将胆敢后退和反冲上坡地的士兵全部斩首。
“我的兵只许战死,不许溃逃!”
“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面对目光凶狠的宗泽,溃兵哭泣不止,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无可奈何,进入这方战场,唯有一死吗!
“赢不了,赢不了啊,为何不放过我们!”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逃兵不逃了,纷纷跪在宗泽脚边求饶,然而已经如此卑微也未能换来宗泽的怜悯,他毫不犹豫抽刀斩杀这些心理崩溃的士兵,胆怯的家伙,厉声呵斥。
“拼到死去为止,没死就继续前进!”
士兵们只能哭着继续战斗,拼死抵御金军恐怖的铁蹄,雾气被血雾替代,天空一片赤红,像火焰烧了天宫,无数血线从空中抛下,死去的人,还未死的人,倒是恨透了这个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宣抚使!
噩梦还在继续,作为义军副首领的马扩此时竟骑着一匹矮马寻到了宗泽大旗,他惊恐地来报告宗泽,北侧翼又出现了一队金军,极有可能是金人援军!
仗打到此时,底牌出尽,金人还有援军,挡不了,再也无法抵挡!
马扩此刻紧张到窒息,他觉得面对如此困境,宗泽也该下达撤退或者突围命令了,赢不了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要走,难道要重演种师中的败局么?
他宗泽也要战死于杀熊岭!?
“宣抚,不能再拖,还打,唯有全军覆没!”
可宗泽的反应却再次出乎马扩意料,这个老家伙终究不属于他口中“聪明人”的范畴。
“让李弥大顶住,调五马山义军协助,全力支撑北侧翼,就算是死,也要守住!”
“宣抚,已经死了很多人!”马扩厉声喊道。
“还有谁没死就给我上!”宗泽不顾马扩是如何神情,用威严的声音压过去,“听懂么!”
马扩心情无法言喻,心如刀绞,他见过很多的人,亦了解很多事情,如今他唯独不懂眼前这个老家伙到底在执着什么!
全都疯了,李弥大守不住北侧翼,五马山义军加入亦是如此,最多......最多是用人命来拖延些时间罢了。不过就算马扩不同意,李弥大也不会临阵脱逃,赵邦杰一样会率领义军们奋勇上阵,同金军战斗!
战斗至最后一人!
胜负已定!
马扩无声地骑上矮马准备离开,但是看着宗泽略显佝偻的身躯,他又忍不住问道:“宣抚,您有把握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这可是数十万人的性命......还有朝廷的未来啊?”
宗泽不语。
无奈,马扩转身离去,寒风吹动宗泽花白的胡须,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脏正在剧烈搏动。
金人援军抵达北侧翼的消息,很快回荡于南侧翼战场,就连正面战场都因为这个消息而发生巨大动荡,金军士气大涨,开始全面反扑,全线压上。
微妙平衡的战场风云突变,近乎崩溃的宋军开始节节败退,小小的杀熊岭下,堆满尸体,而坡地之上,围满了无路可退的宋军士兵,宋军阵线一路压缩收拢,虽然纛旗还在军中随军后撤,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金军冲掉它只是时间问题!
辛永宗位于粘罕后方,没有了宗泽中军主力协助,也深陷重围,自身难保,战场被切割成了三个部分,宋军首尾不得顾。
秦桧跟随粘罕注视着战场的一切,他被如此场面深深震撼。
其实,宗泽能拼到这个份上,让粘罕急得调来大金西京驻军援助,已实属不易,从没有人能把粘罕逼到如此模样,虽然此时来看金军大举压上开始反攻,实则金军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所幸......所幸粘罕多了一路部队,否则结局难说。
迎着河朔寒风,秦桧终于可以放下忐忑不安的内心,抬起头来,不羞不躁地卸下内心的紫袍,重新活一次。
“也就是说......是粘罕赢了!”